崔浩稽首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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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漫步在夹道的栎树间,此刻日光单薄,凉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轻响。年轻的君王抬起眼睛,粉融融的碧空下,每一根树枝都呈现出铅灰色,愈到高处愈显得纤细如发丝,仿佛与那天宇融为一体。
快乐与悲哀,决绝与不舍,此刻交融在他的心里,一如刺入瓦蓝天际的一根根细枝,本来很清晰,却终将混沌不清。当他青色衣袂又一次被风卷起时,他心中陡然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阿修怕冷,不知飞灵宫炭火准备得如何?”
转念,他便被自己惊着了。
他曾反复地暗示自己:他对谢兰修,不过是恩宠,就如喜爱一件玩物,不过因她的外观美丽可人,值得把玩而已。就算想尽法子放她一条生路,也仅仅因为她于他还有用。他向来自问,都是无情寡义之人,后宫女人虽多,或是民间征选来的美色,或是各国劫掠来的妃主,他好任性在花间徜徉,也好随时抽身离去。
可是那日得知她要生产,他的心突然揪紧了。母亲杜贵嫔的身影恍然在眼,那一双洁白温暖柔软的手,呵护着他心底埋藏着的最深的温柔。而当他亲口把杜贵嫔的故事,亦是把他骨髓里最深的懊悔伤痛剖出来给她听的时候,她茫然无措的眼眸,使他的心真正地疼痛了一下,虽只是针刺般的瞬间,但确实是活生生的疼痛!
宗爱在拓跋焘背后,仔细地一步一步跟着他,仔细观察着面前这位主子。他时而阔步流星,时而又迂回不前,使得跟在后头的人左右为难,只好谨慎地亦步亦趋。
宗爱终于听到拓跋焘说话:“还是去飞灵宫看看小公主吧。”
宗爱暗暗吞笑:小公主是假,另有其人吧。嘴上自然不敢多着一言,乖乖应了声“是”,牢牢地伺候在他身后。
其实不劳他操心,坐月子的谢兰修宫里自然烧得温暖如春,帘子早换成了夹棉的,一点风都透不进去。他隔着帘子,听见里面低低的哼唱:“千叶芙蓉红,照灼绿水边。余花任郎采,慎莫罢侬莲。……”一遍又一遍,温婉软侬的吴越语音,伴随着轻轻的节拍声,听得人身心酥软。
宫人小心为他揭开半边帘子,拓跋焘弯了弯腰,才让他颀长的身躯钻了进去。谢兰修穿着素绢的中衣中裙,一头漆黑的头发披散着,只在发梢略束了束,免得太过杂乱。“冷不冷啊……”拓跋焘的话还没说完,谢兰修制止的眼神已经飘过来,含嗔地瞪了他一眼,做着口型道:“才睡着!”
拓跋焘看着她小心抱着孩子的模样,心头一阵酸软,知趣地点点头,蹑手蹑脚凑到她旁边,把自己未曾解下的斗篷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斗篷长长坠地,还斜拖下一层,用的是他最爱的绛红色,衬得面前的脸庞莹洁无瑕,却也更显得乏了红润血色。而怀中被她哄着的孩子,闭着眼睛,樱红小嘴微微咂动,安详惬意地睡着,有时谢兰修手酸,稍微动一动,小东西就会蹙起小小的眉头,仿佛不情愿一般扭一扭。好容易真正睡熟了,谢兰修才把小公主交到乳母手中。拓跋焘一个手势,乳母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拓跋焘目光扫过,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们俩。他清清喉咙,对她笑道:“何必这么累自己?月子里落下病,可难治呢!除非……”他想说“除非再生一个”,可是话到嘴边赶紧咽了下去,小心地瞥了瞥她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