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摇摇头:“人无信不立。”起身收拾了矮案,珍重地捧出拓跋焘相赐的围棋,还残着泪痕的脸上笑容真切,主动伸手取了黑子,之后摊手道:“陛下执白,陛下先行。”
拓跋焘亦有些动容,肃容坐到谢兰修对面,拈起一颗白子,忍不住还是要赞叹道:“今日更觉出你的气度——以前崔司徒总说,南人‘三世长者知被服,五世长者知饮食’,我一直觉得矫情,如今比来,南人……”他欲言又止。
谢兰修抬眼一瞥,见他似是呆若木鸡,眸子里却灼灼有光,一如当年“袁涛”在荆州时,四下眺望,而见群山大江时的那副表情。谢兰修不禁咽了咽唾沫,寻思着说什么才合适,却听耳边拓跋焘的声音带着朝堂上的语气:“怎么?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谢兰修机变亦是很快的,怕他生疑,便笑吟吟说:“所以魏文帝(曹丕)说:‘夏则缣总绡穗,其白如雪;冬则罗纨绮固縠,衣叠鲜文。’倒是意气洋洋。可惜后来王恺石崇斗富,斗掉了晋代半壁江山;最终断送了司马氏苦心夺来的天下——而天下归于刘家,巷陌寒门,竟又是轮回么?”
拓跋焘挑眉道:“你觉着文帝这话倒是说错了?”
谢兰修怕被他继续地这样追问,只好装傻道:“我只是觉得,盛衰无常,还是无欲无求来得好。”
拓跋焘拊掌笑道:“小娘子倒有慧根。”见谢兰修不过弯弯唇角笑笑,再不着一语,素手捏着一枚黑色棋子,捏得那样紧,指尖几乎在颤抖。他放平心思,决意抛开余下的问题,只是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这才放松神情,看向谢兰修。
谢兰修下了三盘才嬴。拓跋焘没有多说什么,把怀中的信递了过去。谢兰修看了看更漏,犹豫着接着信笺,却不曾打开来看。拓跋焘道:“你慢慢看就是。先叫阿萝过来服侍我洗脚。”
他是那样的体贴,可又是那样的让人生畏。谢兰修用着她的小心思,努力地猜,可这男人只留下一个颀长而宽厚的背影,向着外间去了。
******************************************************************
“陛下,后宫典则,谢椒房已经草拟得差不多了。”皇后赫连琬宁对拓跋焘说,“不过妾极惶恐。妾蒙陛下拔擢后宫高位,心里实在愧疚得很。而谢椒房所拟定的皇后用度、仪仗、权位,实在是妾不堪领受的。”
拓跋焘漫不经心地瞥了瞥皇后四边,两位昭仪未曾避嫌,一左一右站在皇后两侧。拓跋焘笑着指着右昭仪赫连玥宁:“昭仪觉得呢?”
赫连玥宁的声音脆亮亮的,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小公主的随意和骄傲:“妾觉得,为什么要学南蛮子那套?南蛮子力气小,骑马射箭的功夫也差劲得很,可奸诈得要命!我阿爷还在的时候就说过,南蛮子该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免得祸害世人!”
皇后一声响亮的咳嗽。赫连玥宁偏过头看看她,吐吐舌头道:“陛下见恕,我阿姊生气了!”
皇后不由白了她一眼,拓跋焘哈哈大笑,抚了抚赫连玥宁的后脑勺,像对小姑娘似的哄道:“你阿爷说得有道理,你阿姊生气得也有道理。”
“难不成就我说得没道理?”
拓跋焘笑道:“你呢,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我叫谢椒房做的事,也有我的道理啊!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赫连玥宁点点头说:“好啊!”
“北边上老和我们打仗的不是蠕蠕(对柔然蔑称)嘛?”拓跋焘看着才十四岁的赫连玥宁,眼角余光却瞥着皇后赫连琬宁,“其实,蠕蠕早在我祖父的时候就和我们是冤家了。不过,他们就是一群没开智识,没长脑子的人。他们作战喜欢骑着母牛,而驱赶着犍牛奔逃。后来其他部族的人告诉他们:‘母牛跑得慢!犍牛跑得快!该骑着犍牛才是!’可这帮蠕蠕人不肯听啊,他们说:‘母牛是犍牛的阿娘,当娘的还跑不快,何况是儿子呢?’固执地不肯骑犍牛,结果敌寇来时,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