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无法想象,面前这个说话带着些男孩子意味的男子,竟然是一国雄健勇武的君王;亦无法想象,这个曾经为下棋与自己纠缠的男子,竟然二十岁就已经大破有“铁桶”之称的统万城,获得一方霸业。然而此时他在自己眼前,笑容晏晏,胸襟坦坦,全无傲视天下的雄主的霸气,只似那个在建康郊外,冒险放纵自己,折柳相送的小兵……
“那日……那日陛下放了奴,是不是欲擒故纵?”
拓跋焘笑了,想了想才说:“我输了的事情,绝不抵赖。不过说心里话,放了你真是舍不得得很。好在我的手下得力,还把你抓了回来。如今在我的宫殿里,你就不要妄想离开了。”
谢兰修嗔怪地瞪了拓跋焘一眼。拓跋焘颇喜欢她这样的不带掩饰的亲近感,不由开怀大笑:“谢娘子的棋艺,独步天下。谢娘子的智勇,也颇让我感佩。我如今已经有了皇后,又令封了左右昭仪。那么如今先封你做椒房,以后……”
“陛下!”谢兰修不由打断了拓跋焘的讲话,见他有些愕然,自己转圜道,“奴还把陛下当成奴的朋友‘袁涛’,若是说话有不注意的地方,还望陛下海涵。”见拓跋焘果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轻轻颔首,才接着说:“奴的父亲,元嘉三年被处斩,如今才过一年多,奴热孝在身,不忍便言娶嫁。若是陛下硬要奴以蒲柳之姿侍奉,奴虽不敢不从,心中未免会为不能为父亲戴孝而难受。”
拓跋焘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却,不过也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语气有些冷淡:“在我的宫里,戴孝自然不能,不过我许你穿浅色的衣衫。你们南朝的规矩,在室女为父守孝,不过二十七月,明年此时,孝满除服的日子,你就没有推辞之言了吧?不过那时,我的后宫留不留高位给你,又当别论。”最后,他抚了抚面前的小案道:“在宋是元嘉四年,在我们大魏是始光四年。望谢娘子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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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仪怀娠两个多月,却莫名小产,尚未有子嗣的刘义康跌足懊悔也没有办法。到了内室,刘义康见谢兰仪头发散乱,衣饰不整,歪在榻边流泪,上前劝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孩子总会有的。”见她又是两行清泪滑过脸颊,心里不由痛楚,伸手为她拭去泪痕,柔声道:“你也是!难道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小月里万不能流泪,别害了眼睛!”
谢兰仪道:“妾身不详之人,只怕没有福泽为殿下生世子。你房中又不是没有姬妾,为宗嗣计,也当多……”刘义康一把掩住谢兰仪的嘴,薄嗔道:“什么话!我要那些庶子做什么!我只要我们的孩子!你好好调养身子就是,不许想那么多!”
谢兰仪委委屈屈点点头,觉得嫁给刘义康这几年,谢家横遭劫难,而他确实是不离不弃,对自己真心实意的好。原本觉得他比刘义隆粗豪,少三分书卷气和王者气,私心还有些意不足,如今也觉嫁得这样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福气。据传刘义隆自与魏国和谈之后,对皇后袁齐妫冷淡了许多,生了半个月闷气不肯招幸任何宫人,又突然转性儿似的爱起美色来,这一年断断续续新纳的后宫女子不少,羊车过处便得临幸,却也不见专心宠爱于谁,更似一个浪荡公子般。好在从未因之耽误国事,且生了不少皇子公主来,朝臣们也没有多废话的。
刘义康见谢兰仪神色间松淡了些,心里也不由一宽,抚着她的鬓角说:“田庄上今年颇为丰收,佃客们足有余用,不知谁在林中找了块雷击的好桐木,我门下有人说是做琴的好材料,赶明儿你身子好了,我找个好工匠为你做一架好琴来。”果然见谢兰仪嘴角一抹笑意,刘义康心中更觉喜气,又絮絮道:“还有,今年我的食邑贡上了不少奇珍,我寻思着让你先挑,不久后是陛下的万寿,再拣选两件给他做寿礼。”
谢兰仪不知怎么心思一动,问道:“如今陛下还与皇后不谐么?”
刘义康愣了愣,陪着笑说:“这话私底下讲的,我们也不敢乱传。这一年民间选了不少女子进宫,我看陛下的脸色都没有以前好了——其实他以前就有个弱症,房事太频,是大伤身子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