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是从宫中赐出的四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虽不是王谢世家的娘子,但也是新近获宠的寒门士子家的女儿。皇后早就安排为刘义隆选妃,然而刘义隆匆匆瞥了瞥皇后精挑细选的女郎们,便皱着眉头说了一堆嫌弃的理由,未曾肯留一名女子,因而皇后选中的几个只能分到诸王府,给刘义隆的兄弟们做侍妾。虽然是妾,但因是皇帝皇后赐下,地位非同一般王府自己纳的媵妾们,进门就封美人,相当于仅次于正妻了。
谢兰仪虽然气结,但是“妒忌”是七出里的罪责,何况自己与彭城王做亲以来,尚未生育子女,彭城王纳几个妾是稀松平常不过的,所以不得不强作笑容,受了四名女子的拜见。好在刘义康偷偷和她咬了耳朵,承诺绝不宠妾灭妻,果然四名女子娶回来后,刘义康一个月才各去她们房中一次,大部分时间还是陪伴着谢兰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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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谢兰修离开江州的驿站,趁着夜色飞快地一路向南奔跑。她本是闺阁里弱质的女子,除了有时和父亲登临钟山、覆舟山之外,从来没有跑过那么远的距离。等到天边露出曙色,谢兰修回望来时的路径,发现所住的驿站还能远远地看到淡青紫色的轮廓,而她自己,已经气喘吁吁,双腿酸软如灌铅一般,再也奔跑不动了。
谢兰修拖着疲累的两条腿,一点点地挪动着,天色也一点点亮起来,远处庄户的雄鸡高声鸣唱起来,旋即乡里鸡犬相闻,有了点热闹的感觉。谢兰修觉得腹中饥饿得咕咕作响,头里面也昏眩起来,扶着道旁的小树,好容易才挪到了一间茅屋旁。
茅屋门户开着,里面早起劳作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妇女,两鬓早生华发,脸上皱纹间布满烟火尘垢。谢兰修生平第一次讨要吃喝的东西,踌躇了半天才勉强开口:“大婶,可能赐一口水喝?”
那妇女抬头看看谢兰修,虽然此时她已经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衣裳皆是丝帛所制,显见的是富贵人家的女子。那妇女赶紧起身,端了一瓢清水递过来。谢兰修顾不得言谢,捧过“咕咚”几口就喝完了。口不渴了,然而肚子还饿,谢兰修更不好意思开口,那妇人倒似看明白了一般,带着楚地的口音道:“麦屑粥也有多余的,你要不要吃?”
谢兰修感激不尽,说:“今日一饭,若有机会一定补报!”
妇人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懂她这文绉绉的词儿,摇了摇头,又端来一碗麦屑粥,粥极寡淡,稀得几乎能照出人影来,不过毕竟是食物,谢兰修“呼噜呼噜”吃得心满意足。饭毕,人有了精神,谢兰修整了整撕破的裙摆,深深行了一礼,那妇人也不知回礼,道:“那里有胡床(1),你坐下来歇一歇。”
谢兰修在家时虽不算十分守礼,然而垂腿箕坐还是很不习惯。此刻少不得入乡随俗,整好裙摆坐在胡床上。那妇人却劳作不息,谢兰修很不好意思,道:“我来帮忙吧!其他虽不擅长,舂米织布我还是会的。”妇人也没有多客气,指了指房内的织机道:“劳烦你!正好这个月的葛布还没有织完。”
谢兰修四下观察了一下房屋,里面似乎只有妇人居住,窄窄的堂屋内堆着一些杂物,中间珍重地摆着一台织机。谢兰修在家也学过织素裁衣,丝绸和葛麻的织法本质上差不多,但是细微处有些不同。谢兰修仔细试了试,才调准了松紧,“噼啪噼啪”踩着底盘的踏板,飞梭如电般织起来。妇人过了一歇来看,由衷赞道:“你的手真巧!”
谢兰修矜持地笑一笑,问妇人道:“大婶,家里就你一个人?”
妇人叹口气说:“从上个朝代起,战乱就几乎没有停息过。我家原也有男子,我丈夫、我大儿、二儿和三儿,全被抓去服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回不回得来了。”她说这话时语气麻木,全无痛楚一般。谢兰修心里一酸,世事艰难,岂是他们豪门望族才知道生离死别呢?不过是小老百姓苦日子已经过到麻木,竟然不以为苦而已。怪道古人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耳。”刘义隆与北魏和解交好,既是不得已之举,也是养民生息,是对普通老百姓的善政。
想到他,谢兰修心里又是百味杂陈,既恨他,但又隐隐觉得他的解释不无道理,只是刚刚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对不起阿父以往的疼宠,于是硬把这样的念头压制了下去。回头见那妇人张着口呆立着望着墙头的葵草,正准备说些什么安慰妇人,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谢兰修心一紧,起身伏到门缝边一看,两匹高头大马上骑着两个穿着北朝服饰的兵弁,举目四顾,终于将目光锁在她所在这间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