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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2 / 2)

谢兰仪摇头苦笑:“如今已经晚了。陛下不会放过阿父的。阿修其实早有隐忧,可惜我那时自负,没有听她的,生生错过了时机!我只求,阿父问斩当天,我能见上一面。”她见刘义康面有难色,又许诺道:“你放心,为了你,我不会有悖逆之言。阿父对我们姊妹若掌上之珍,我如今未被牵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若还不能为阿父送终,枉费阿父疼爱我一场。”

刘义康道:“我倒没什么好担忧的,只是刑场血腥,你怎么承受得了?”

谢兰仪苦涩一笑:“如今我还怕什么?”刘义康见妻子执拗,也不敢再劝。谢兰仪倒又说:“听说我妹妹没有被杀,只怕在宫里为奴做婢的日子是生不如死。她自幼儿美丽灵慧,得到的是万千宠爱,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苦楚,只因还未出嫁,被牵连进来。别的我不奢求,若你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求他找个妥实人家把兰修嫁了,哪怕是寒门子弟,只要人良善、肯上进就行。不要误她终身。”

刘义康也觉得妻妹实在惨不可言,闻言深深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功遂遗恨

谢晦自知被刘义隆拿住断无生理,不过听到自己将于建康城中被显戮而不是赐死,还是不由悲愤得双泪直下。弟弟谢遯才二十出头,长兄之子谢世基还未到弱冠,闻知自己都将被一同处死弃市,虽有不甘,都没有忘情嚎哭,也没有上表求饶,反而是振衣梳发,为阶下囚也不失谢家的士族风范。

谢晦注重仪容,临刑前,喝了一碗薄酒,也静静地拣了爱吃的小菜过了一碗麦饭,擦过脸后,请求狱卒拿了一把梳子,先为弟弟谢遯和侄子谢世基通了头发,然后才把自己那头乌漆一般的长发梳顺挽好,带上巾帻。大约因为心如架炭,很多天没有好睡,梳子上遗落了不少黑发,谢晦小心地把掉落的头发一根根摘下理顺,突然发现其中竟然有一根大半已经白了,诧然道:“我不过三十七岁,竟生华发了么?”然后驰然一笑,理顺身上浅碧色丝绸的宽袖长衫,连穿在里面雪白的葛布中单也一并抚平,伸出手对狱卒道:“上镣铐吧。”

从建康的狱中到行刑的西市,一路行人如堵,也有少数骂谢晦“逆贼”的,而大多人反而持同情态度,觉得谢晦追随先帝,立下赫赫战功,是朝中难得的才华横溢、谋略出众的栋梁,而今天下未平,而良将却仓皇被斩,大宋岂不是自折羽翼?

到了刑场,监刑的恰好是檀道济和王昙首,王昙首素来与谢晦不睦,此时虽然不会刻意落井下石,说些令人尴尬的话,但也不会出言抚慰,只管自己高坐在上,眼睛望着苍狗般变幻的云彩。倒是檀道济,沙场上对谢晦不留一丝情面,此时心中却百感交集,见谢晦和弟弟、侄子一同跪在鬼头刀下,散开的漆黑长发随着建康春季甜润醉人的暖风飘飞,神色间不见当年废帝时的焦虑张皇,亦不见当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时的孤高笑容,只余难得的冲淡之色,心下痛楚,上前稽首道:“宣明!愚兄今日来送你。”

谢晦并不曾流露半点怨恨,淡淡道:“檀将军客气了。可惜谢晦今日就缚,竟不能回礼,还望将军海涵!”

檀道济不知说什么才好,俯身深深一拜。谢晦终是轻叹一声,低声道:“各为其主,你不用这样,我心里懂。狡兔死,走狗烹。谢晦没有逃过这个轮回。”深深望了檀道济一眼:“日后大宋保家护国、开边复地,还要倚仗将军才华。望将军善自珍重,勿忘韬晦,勿蹈谢晦的覆辙。”

檀道济眼眶欲湿,深深地答了一声“是”。谢晦复又叹息:“谢晦在京时,曾想把将军和我自己的一些兵法谋略结集成书,以传后世,恰好得了三十六章计法(1),可惜如今是做不成了。谢家应该已经被抄,不知手稿还在不在,将军如果有机会,不妨看视一下。莫让你我的才智,随我的伏法而消逝,遗恨千古。”

檀道济道:“不光你的手稿,还有你的家人,檀道济若有能力,一定尽力保全。”

谢晦想起两个儿子的人头,看着身边陪绑的谢氏子弟,自知自己早已家破人亡,陈郡谢氏只怕被连根拔起,灭族亡家,不由悲酸苦笑——成王败寇,这世上道理原本就这么简单,只恨谢氏百年基业,谢安谢玄等谢家先辈当年创下的永垂不朽的赫赫战功,终于败坏在自己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中。悲到绝望,反而看开了,只是脑海中突然思及小女儿谢兰修,似乎未得她的死讯,心跳猛地加快了些,正想嘱咐些什么,上面传来王昙首懒洋洋的声音:“檀将军,时辰不早了,该祭刀了。”檀道济知道不宜耽误,深深看了谢晦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