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修捧着他的小脸,学着那奶声奶气的腔调:“阿攸莫急!阿父回来,给你带荆州的饴糖。阿父还要带你去荆州,看看连天的江水和江上的帆船。”
她这样说着,心里不由也对阿父所在的荆州充满了期待和向往,但是那又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地方。而现在,她可以企及的,却是建康正中那座巍巍宫殿,她知道,里面那位面白如玉,有着温暖的凤目的男子,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她的良人,虽不敢奢望与他一夫一妻地执手偕老,但至少他们可以琴瑟共御,成为知己。
“阿姊!阿姊!”谢世攸摇着她的手,仰着小脸说,“你也在想阿父么?”
谢兰修脸一红,掩饰地掠掠头发颔首道:“嗯。阿父会回来的。阿父将来还要带你读书、骑马、学习兵策……”她捏捏小世攸充满向往的红扑扑脸蛋儿,努力把心中萌发得痒痒的东西压制了下去。
这日,谢兰修又随姐姐谢兰仪进宫请安。这日玉烛殿门前的宦官们却不似平时笑容满面、伶牙俐齿地逢迎,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把姐妹二人引到雕龙的丹墀边,才轻声道:“陛下在殿里接见大臣,请王妃和三娘子稍等一息。”
其实这也是常事,但宦官们的样子着实有些令人奇怪。忽然,谢兰仪轻声对谢兰修道:“这不是将军檀道济么?”
谢兰修抬头望去,远远见殿中退出一人,没有着军服,头上戴着笼冠,亦没有插戴貂饰,身着朱色朝袍,佩着紫荷(1)与玉柄的木剑(2)。那人其貌不扬,略肿胀的眼泡,嘴角似乎总是下撇着,看上去有些散漫。谢兰修轻声问姐姐:“这就是阿父格外佩服的檀将军?”
“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谢兰修道,“檀将军手书的兵法计谋书阿父还藏着几卷呢。阿父去江陵前曾说,檀将军是国之长城,天下栋梁,希冀着有一天能把两人用兵的谋略合着一本兵书,让后世的将军们学习着,保我大宋开疆拓土,长胜不败呢!”
谢兰仪打趣她说:“你见天儿爱读兵书,赶明儿倒是你来执笔写一部《谢氏兵法》或《檀氏兵法》,指不定我们谢家又有‘咏絮之才女’(3)了!”正说着,檀道济已经走到视线可及的地方,谢兰仪微微一躬身:“檀叔父安好!”
檀道济原本是眉头紧锁,听到谢兰仪的声音竟似一惊,俄而转了笑脸:“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家的侄女儿……”突然发现自己哪儿说错了,改口道:“瞧我糊涂的!原来是彭城王妃!”稽首一礼,目光移向一边,又是一愣。
谢兰仪两颊微微晕红,躬身回了一礼,笑道:“叔父说笑了!那日兰仪拜见了叔父,还获见赐,檀叔父就是父执辈的人。何况檀叔父是国家柱石,兰仪区区女子,蒲柳之姿,有幸名忝王妃,在叔父面前,岂敢当得大礼?”瞥瞥兰修道:“这是兰仪的双生妹妹谢兰修。”
谢兰修也忙敛衽行礼。檀道济爽朗笑道:“果然是一对玉人,难得如此知书达理,又会说话,宣明公真是好福气!我的儿女,没有及得上的!”匆匆寒暄数句,谢兰仪隐隐觉得檀道济似有逃避她们的意思,但没来由的,也不便乱猜,通报过后,进殿向刘义隆请安。
刘义隆刚处理完政事,很疲劳的模样,见到两姐妹不由振了振精神,目视谢兰仪笑道:“王妃辛苦!我四弟平素被先皇和王修容惯坏了,大约还有些小孩子脾性,你多多包涵他吧。”
谢兰仪轻声细语道:“陛下这话,臣妾着实惶恐。彭城王性子和顺,对陛下亦是忠心耿耿,臣妾只愿自己能勤修妇德,为彭城王打理内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勉力报效我大宋,为陛下多多分忧。”
刘义隆满意地点点头:“王妃到底是簪缨世家的女郎,四弟真是好福气!”他的目光似若无意地瞥过一旁的谢兰修,她面貌与谢兰仪相像,但是看起来却大有不同,只见她眸子中波光流转,少顷便是悄然向上一扫,如晨星般的光芒熠耀生辉,双目一碰,那眸子如被看中小心思一般遽然下瞥,颊边却浮起浅笑来,带着那对笑涡亦是小小地陷下去,颊边一对翠钿,配着她鬓发里藏着的精致的碧玉耳珰,相映成趣地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