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圣旨已下,待明日婚仪一成,你便是我的太子妃,你满心满眼只能看得见我,”他的力道又重了些,姜清窈几乎以为自己会气绝于此,“从前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往后,你若是想安安稳稳享受着太子妃的尊荣,想保住你母族满门荣耀,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否则,你以为我会心慈手软?”
谢怀衍说着,猛地松开手狠狠一甩,姜清窈一个踉跄,向着一旁的桌案扑了过去。
她收势不及,腰身重重磕在桌沿上,剧痛透过单薄的衣裳清晰地四散开来。姜清窈痛呼一声,却顾不上那么多,而是不可置信地质问他:“你要对姜家做什么?姑母......姑母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啊......”
谢怀衍冷笑:“养育之恩?焉知是不是心怀愧疚亦或是掩人耳目?”他逼近姜清窈,低声恐吓:“你若是安分守己,好好当太子妃,全力襄助于我,我自然会厚待姜家,可若是你有半分旁的念头——”
“那就休要怨我,不念旧情了。”
“表妹,”他用极其亲昵而温柔的语气唤着她,“若是你还想着在母后面前告我的状,亦或是流露出半分对此桩婚事的不满,那么就莫要怪我如法炮制,将你与五弟的私情和盘托出。你说,父皇和母后能容忍你做出如此荒唐而逾距之事吗?到那时,姜家的一世英名,可就要尽数毁在你身上了。而我,不过是一个心怀仁孝、手下留情的仁义之人,明知你二人有来往却隐忍不发,只为了皇祖母的身子着想。”
谢怀衍一整衣袖,施施然离去。姜清窈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无力滑落,委顿在地。分明不是冬日,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额头如同遭了重锤击打一般,于晕眩之中透着生疼。
谢怀衍的温和有礼果然只是他的伪装。撕下那层虚伪的面具,他却是这样一个冷血而残忍的人。姜清窈满心绝望,她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够扭转如今的局面?
而谢怀衍的那句话更令她不寒而栗。他究竟对皇后心怀怎样的不满,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姜清窈怔怔地出了会神,不由得落下泪来。她从未像今日这样,对谢怀衍以及这桩婚事充满深深的恐惧和厌恶。除此之外,她更是忧心忡忡。谢怀衍的态度很明确,逼迫她和身后的姜家全心全意支持他,否则便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身,顾不上什么,只慌忙推门往外走去。
廊庑上,晃动的宫灯照亮了脚底的路。姜清窈快步走着,只盼着此刻无旁人在,她能够当面向姑母问些事情。
然而事与愿违。侍奉在门前的宫人见到她,很快掀开了帘子。里间被灯火映照得很是亮堂,隐约能够听见皇后与谢瑶音的笑语声。姜清窈紧紧抿住唇,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抬步迈了进去。
“姑母——”她刚出口的话却猝然哽在了喉咙中,眼前的情形让她的心彻底跌入寒潭。
谢怀衍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专注地听皇后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转头与谢瑶音说几句话。他就那样平静而悠然自得地转过头来,对上姜清窈惊惧的目光,甚至还轻微勾了勾唇。
“窈窈?”皇后止住了话头,招手道,“快坐。”
她见姜清窈面色有异,关切道:“怎么了?方才衍儿说你身子不大爽利,须在枕月堂略歇息片刻。”
姜清窈拢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她抓住衣角,咬住唇,许久才唤了一声:“......姑母,我......”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冲口而出,可尚未说什么,原本坐在那里的谢怀衍却忽
然起身走了过来,状似亲密地扶住她的手臂,柔声道:“表妹许是方才走过来走急了些,瞧着像是有些头晕,还是快坐下吧。”
他动作体贴,却带着无法挣脱的束缚力道,迫使她如提线木偶一般呆呆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怎么脸色这么差?”皇后蹙眉,担心地问道。
姜清窈口唇微颤,却根本无暇开口。谢怀衍抬手轻抚了抚她的鬓发,先一步出声道:“母后,我想窈窈大约是想到明日繁琐而隆重的婚仪,有些紧张。”
皇后宽慰道:“放心。先前,宫中的人已经给你讲过一应过程了,明日本宫也会命最心细的人跟在你身旁。窈窈,不必忧心。”
她看着两人的神态,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从前,本宫不知陛下赐下的这门婚事于你二人而言究竟是不是好事,生怕你们任何一方受了委屈。如今看来,倒放了些心。”
谢怀衍道:“母后,儿臣从前确实没料到父皇会将表妹许配给我做太子妃,着实意外了好一阵子。但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待表妹的,定不会负了她。”
皇后欣慰笑道:“衍儿既这样说,那我便安心了。往后你二人夫妇一体,该好好打理好东宫上下里外的事务,才不会让你父皇失望。”
谢怀衍应道:“母后说得是,儿臣记下了。”
姜清窈盯着谢怀衍的侧脸,心头恨极。他摆明了就要寸步不离,断绝她与皇后单独交谈的可能性。而她也实在害怕,若是自己真的对皇后流露出了一丝一毫其他的意思,传到谢怀衍耳中,岂不是让他愈发不满,从而会对整个姜家不利?
她不敢赌,也不敢用姜家去冒险。
或许,她真的只能接受这一切。姜清窈垂眸,悄悄掩去眸底的湿意。她好想谢怀琤,盼着他能平安归来,即便他们无法成眷属,她也只愿他一切无恙。
这一晚,任凭皇后说了什么,姜清窈都浑浑噩噩听不真切。好不容易捱到了出宫的时候,谢怀衍却并未急着走,而是执意目送她离开。
轿帘落下,隔绝了永安宫那带着暖意的光亮和谢怀衍那势在必得的笑容。姜清窈彻底没了力气,瘫靠在了轿壁上,手中死死攥住绢帕,竭力克制住低低的哽咽声。
明日此时,她应当已经坐在了东宫的新房中,从此便彻底告别了往日的一切,成了太子妃。而日后,她注定要日日担惊受怕,为谢怀衍手中那柄不知何时会急剧落下的剑,为姜家未卜的往后,为自己不知去向的前路,也为......处境未知的谢怀琤。
她自然知道,谢怀琤绝不可能那样鲁莽而愚蠢地拥兵自重,做出什么谋反之举。可谢怀衍那笃定的神情和皇帝近日的举动却让姜清窈意识到,他一定在其中推波助澜,从而让皇帝深信不疑。而自古帝王最是无法容忍此事,即便前些日子皇帝有多么宠爱谢怀琤,一旦谢怀琤与谋逆之事有了一丝一毫的牵扯,也足以让那些宠信转瞬成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那么,若谢怀琤回京,等待他的怕是必死之局。
姜清窈打了个寒颤,整个人被无限的惧怕和不安紧紧包裹住。她慌乱地在心中祈祷着,盼着谢怀琤能够早有察觉,早做准备,将此事化解。
可皇帝的心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又该如何破解呢?姜清窈不知道。她双手捂住脸,只觉得头痛欲裂,所有的思绪和意志都陷入了黑沉不见底的波涛之中,被汹涌的水流冲击得恍惚而迷蒙。
姜清窈不知自己是怎么出了宫回到府上的。她搭着微云的手,呆呆地进了自己的卧房,仿若失了神智一般在床榻上坐下。
方才,母亲和哥哥来看她,拉着她的手含泪说了许多话。姜清窈望着他们,无数次想要将今日之事说出,然而话到了舌尖,她眼前便浮现出谢怀衍那张似笑非笑、阴森冷漠的脸,便再也说不出口。
母亲最后握着她的手,又叮嘱了好几句,这才流着泪离开了。
待房内重归平静,夜色也变得深浓。微云按着夫人的吩咐,很快吹熄了灯火,服侍姑娘躺下。
姜清窈躺在被褥之中,一颗心却剧烈跳动着无法平息。她茫然想着,明日的自己,该如何度过呢?
一想到谢怀衍,她心中的忧惧和厌恶便又深了一分。姜清窈想,明日这场婚仪,于她而言便是走向万丈深渊的荆棘之路,每一步都痛彻心扉。
安神香的气味缓缓弥漫开来,她终于闭上了眼。
只是,她再度进入了那诡谲的梦之中。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梦境愈发清晰,梦中的一件件事情,完整得如同她的一生。
......
她看见,自己依然是奉旨嫁给了谢怀衍,成了太子妃。然而自打成婚那日起,谢怀衍便从未对她有过好脸色。在外,他极擅伪装,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天造地设、伉俪情深的一对;然而一旦回了东宫,他便会对她极尽嘲讽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