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始至终,皇帝都没有过问过一句,更没有差人赐过药或是亲去探望。众人琢磨良久,认清皇帝对五皇子还是从前的态度,并无半分转圜,只是太后年迈心慈,心疼孙儿罢了。
谢怀琤养病了不少时日,六皇子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贵妃私下训诫了他的缘故。姜清窈每日离开萤雪殿时,总忍不住向着翠微堂的方向望去,片刻后又收回目光暗叹自己糊涂。
直到三月开春时节,谢怀琤才算是彻底好转。
他的痊愈在宫中并不那么引人注目,如同一点微小的涟漪,晃动须臾便四下散开,趋于平静。更令人在意的则是皇帝的一道旨意。
旨意上说,北地为险峻要害之地,有北匀虎视眈眈,为保卫大宣疆土,特令姜元昀尽快返回北境戍守。其子姜湛年少,朕甚心喜,特准他留京,行走御前,教导诸皇子武学功课,同时领部分禁卫军差事。
这旨意让姜清窈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她本以为父兄会一齐回北境去,正暗自神伤,没料到皇帝会这样下令。虽说哥哥能够留下,还在宫中当差,她能时时见到,但一想到父亲要孤零零地回去,她便忍不住一阵怅然。
姜元昀离京之前,皇帝特意恩准姜氏兄妹离宫回府,与他再吃上一顿团圆餐饭。只是这一餐饭,除姜元昀外,余下几人都郁郁寡欢。
秦瑜容虽柔肠寸断,却依然打起精神强笑道:“好了,咱们一家子好容易聚在一处,便开心些吧。”
姜清窈咀嚼着饭菜,只觉得索然无味。坐在她对面的姜元昀见状长叹一声,大掌探过来抚了抚她的发顶,道:“窈窈,莫要为我担心。”
他说着,又看向姜湛道:“湛儿,往后你在京中,既要好好当差,为陛下分忧,也要记着多多看顾你母亲和妹妹。”
姜湛沉声道:“父亲放心,我记下了。”
姜元昀沉吟半晌,说道:“陛下留下了湛儿,又命我离京,我想,你我都能看出其背后的深意。正因如此,你们必得事事循规蹈矩,不可有任何逾越之举。”
姜清窈低眸,心中清楚父亲此言何意,便轻轻点头,道:“我明白。”
姜元昀转而看向秦瑜容,见她眼角发红,眼底隐约有些湿润,便抬手拭了拭她的面颊,柔声道:“不必担心,我会保重好自己的。”
秦瑜容抬眼望他,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按捺住,沉默颔首,低声道:“好。”
待晚膳撤下,姜清窈正欲回房,却被父亲叫住。
“父亲找女儿何事?”她不明所以,却依然乖巧在姜元昀下首坐下。
姜元昀与秦瑜容二人对视一眼,似有些踌躇。最后,还是姜元昀开口问道:“窈窈,你如今在宫中长住,平日与太子殿下接触多吗?”
姜清窈怔了怔,摇头道:“我与太子殿下偶尔会在演武场碰上,要不然便是在姑母处时常会遇见他前来请安。”
她见父亲神色严肃,不觉忐忑道:“父亲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姜元昀道:“如今朝野内外皆知,陛下有意为太子殿下选妃。去岁那场冬祈便有此意,只是时至今日也不曾定下。”
他饮了口茶,道:“窈窈,你与太子殿下年岁相当,又有表兄妹之名,因而会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为父今日想问你一句话,你对太子殿下是否有意?”
姜清窈愕然,连忙摇头道:“自然没有。我原本就与太子殿下不甚熟悉,不过偶尔见上一面。”
她抿了抿唇又道:“在我心中,太子殿下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对他只有敬畏,并不敢真的把他当作表兄,更不会有其他心思。”
“况且......”姜清窈犹豫片刻,“我想,以姜家如今的形势,更应当在此事上避嫌,否则只怕会引起陛下的误解。”
她心中一紧,抬头道:“父亲为何会忽然问起此事?难道——”
姜元昀微露赞许之色,道:“窈窈很明事理。你放心,我想以陛下的决断和对朝局的把控,他不会想着定你为太子妃。我只是担心会有些居心叵测之人盯着你与太子相处的细枝末节,再兴风作浪,于你而言便是祸患。”
“父亲放心,我平日只与阿瑶朝夕相处,时常相伴,并不会与太子有什么私下接触。”姜清窈想起那个犹如戴了多层面具的谢怀衍,不知为何只觉得脊背微微发凉,本能地便想远离。
姜元昀颔首:“如此甚好。”
他隔了片刻,又幽幽长叹一声:“虽说太子名义上与姜家是亲眷,但他毕竟......不是你姑母的亲子。”
第32章春猎“窈窈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姜清窈想起往事,垂首不语。
如今的太子谢怀衍虽口口声声唤着皇后“母后”,但实际上却并非皇后所生。
谢怀衍的生母是已经故去的先皇后,也是皇帝的结发之妻。先皇后出身徐家,原本也是书
香门第,族中子侄皆出落得一表人才,不少人在朝为官。徐皇后亦是温柔娴雅、饱读诗书的女子,与皇帝琴瑟和鸣。
徐皇后身子不好,曾小产过几次,每次都未满三月。彼时的皇帝一则爱重她,二则总盼着能有个嫡长子,因而也甚少去其他嫔妃那儿,又请了不少名医为她调养身体。在皇帝登基后半年,徐皇后终于再度怀孕,并且被太医诊脉后说胎儿强健有力。
她小心看护,终于风平浪静地怀到了八个多月。然而就在此时,徐皇后那在朝为官的兄长徐广被卷入一桩极其浩大的贪腐案中,引起皇帝震怒。那时皇帝登基不久,正是严抓朝堂腐败的时候,而徐广仗着自己国舅爷的身份肆意妄为,暗自谋夺钱财,中饱私囊,丝毫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最终事情败落,他成为了涉案钱财数目最大的几个官吏之一。
皇帝原本对这位妻舅颇为厚待,喜他饱读诗书、在朝政之事上常有精辟见解,不想一朝事情败露,自己百般珍视的人才却是这样一个贪婪丑恶之徒,自然勃然大怒,果断将徐广下狱,待一切罪行审问清楚后判了他斩刑。
但他毕竟顾念皇后,便命人在皇后生产之前不可用此事惊扰她。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在临盆之际意外得知这个消息,心下大恸,惊怒交加,既恨兄长罪孽深重,又伤徐家百年名声凋零,以至于生产时情绪剧烈起伏,虽然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自己却不幸难产崩逝。
皇帝在一夕之间经历了悲喜两重天。他拥有了日夜期盼的嫡长子,却失去了伉俪情深的元妻。无人知晓,那刻的皇帝心中究竟作何感想,只知道他从此无比珍爱这个孩子。
只是孩童年幼,必须要有一位性情稳重、家世不低的妃嫔抚育,皇帝百般思索下,将长子交给了彼时身居妃位的姜氏,并在丧期满后晋封她为贵妃,摄六宫事。
待皇长子两岁时,皇帝许是彻底走出了丧妻的痛苦,下旨封贵妃姜氏为皇后,同时册封皇长子为太子。
这段往事在宫中并不是什么秘密,皇帝亦没有对谢怀衍隐瞒他的身世。只是徐家自那次风波后便渐渐衰落下去,时至今日在朝中已没有了势力;而先皇后去世得早,后来宫中便甚少有人提起她。因此时间长了,众人便默认太子是姜氏之子了。即便得知如今的皇后并非自己的生身母亲,谢怀衍也并未改变过一丝一毫,依旧恭谨孝顺,令朝野内外赞叹不已。
因而,姜清窈虽可唤他一声“表哥”,两人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她对这位表哥,也并无什么多余的情分。
说完了正事,姜元昀见妻女面上都是郁郁之色,有心想说几句玩笑话,便看向姜清窈,含笑道:“我们窈窈也已及笄了,不知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人?”
姜清窈微愕,只觉得双颊顷刻间滚烫起来,忙道:“父亲莫要取笑我了,我......自然没有。”
秦瑜容嗔怪道:“瞧你,能不能说些正经话?窈窈日日待在宫中,每日碰面的不过是几位皇子罢了,何来中意?”
姜元昀沉吟道:“除去太子和三殿下,如今宫中便也只有五殿下和六殿下了。那个六殿下,我有所耳闻,听闻他年幼又极顽劣,像个混世魔王一般。至于那位五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