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的感觉。陆效禹仰起头,目光落在礼堂中央的巨大圣诞树上,成人的感觉。
弗洛伊德说过,只有父亲死了,儿子才能真正长大,成为独立的人,拥有独立的人格。
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完成这个过程了,我以为他在我心里早死了荣格认为,父亲的死亡不必一定是肉身上的死亡,精神或者符号意义上的也可以。其实是不行的。当他真的死了,你还会经历一次彻底的脱壳。
你还是渴望父爱的。这是人性,也是本能。只要他没有死,这种渴望不会被彻底灭杀。
你也经历过,你的父母被晁保平杀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世界失去了最后一层糖衣吗?闫相友死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对父爱的渴望被又一次被杀死吗?
周宿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在他死之前我没有意识到,我在把他当成父亲。
陆效禹补充:但他活着的时候,他体会到了对你的责任感,超出了师生的责任感。你不会没有感觉。
周宿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嘴巴里一阵阵发苦:我有。
当他在停车场被抱住并被挡去硝烟和弹雨的时候,他真切地体会到了父爱,即使不是真的父爱,也是最可能接近父爱的爱。
然后,他又一次失去了父亲。他在不断地永远地失去他的父亲。
这个世界会不断地杀死儿子对父亲的爱。
陆效禹思忖了一会儿:彼得潘综合症,你知道吗?我看过一篇心学论文提到过这种病,男性比女性患上的几率更大。
一种退行性心障碍。周宿知道,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离这个病可以很近,一个人不愿意长大,只想扮演小孩子的角色,患者很大一部分是在过分保护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依赖心并不一定源于被过分保护,也可能源于过分缺失。因为从来没得到过,反而更想得到。而且这个人甚至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渴望,它是一种更深的藏得更隐蔽的渴望。
我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也知道自己抓得住什么。
是吗?陆效禹摇头:闫相友在向你暗示责任感,并提供父爱的可能性的时候,你抓住他了吗?
周宿噎住了。
陆效禹并不是想责问他,他只是在陈述他们共同面对的哀痛:梦幻岛只是孩子心里的幻想,而且没有人知道,彼得潘到底逃避的是回家,还是逃避那个已经无家可归的事实。周宿,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往前走,脱胎换骨,长大成人,做一个全新的人,直面这个世界,就像它要求我们的一样。
周宿当然明白这个道,就是因为明白,才让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