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还在?
灵魂如被抽离出躯壳。
苏倦飞早已出去,命人煎药。
而她浑浑噩噩,回过神来时人已坐到了外间,正在倒茶,冰冷的茶水溢出,打湿了手掌,徒然看到指缝里深黑的血迹,如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脸色一白。
芊芊便用茶水不断搓洗着手,为什么为什么,洗不去,为什么怎么也洗不干净?
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止住了。”
“出血止住了!”
苏倦飞一抹满头的汗,匆匆走出,看到女子把手背洗得通红,这可是深冬,茶水早已放凉,只怕是冷得刺骨,连忙道:
“来人,去打一盆热水来!”
“不必。”芊芊定定地看着身上,太脏了。不止手上,身上也有血,这么多的血,一点热水怎么洗得干净。
“王女……圣药的事您想想办法,小臣相信有了圣药,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苏倦飞笑着,眼底充满希望。
芊芊静了一会儿,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轻轻道:“苏小郎君,谢谢您。”
她说:“之前说过要舍血给您,一直没有践行我的诺言,您要多少但说无妨,”像是魂魄终于回到身体里,她如同跟朋友交谈一样,笑着对苏倦飞道。
苏倦飞道:“不敢了不敢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君王分忧是小臣的荣幸,岂能因一己之私,损伤王女玉体?小臣的板子是挨够了。”他连连摆手。
他心里到底是知道的,他挨打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帮王女制出那蒙汗药,而是想要王女的血。
知晓他竟想要她的血时,陛下当时整张脸都黑了。
芊芊揪着衣角,好像有些沮丧:“没能帮到小郎君……”
“哪里哪里,”苏倦飞道,他情不自禁双手合十,“只希望这场战争能早日结束……”死的人太多了,他路上不知见到了多少死人,带领去南照求药的那些士兵,也全都死了。
而他自己,几乎是从尸山血海爬回来的。
“蝴蝶妈妈保佑……”苏倦飞喃喃地说,他也算半个南照人,自是信仰蝴蝶妈妈,说完又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
雪是上半夜停的。
芊芊照看悠然许久,经过婢女提醒,才揉了揉眼,轻声问:“陛下在何处。”
谢不归亦是被转移到太守府养伤。
婢女说,离人苑。
庭院里落了薄薄的雪,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出淡淡银色的光。
芊芊一眼看见那跪在庭院中央,正对着房间门口的身影。
房门紧闭,守门的侍卫冷声道:
“宋女使,陛下正在养伤,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娇蕊跪地不起,耳边突然响起脚步声,她抬头,看到女子白皙的脸。
“你来做什么,”宋娇蕊咬牙切齿,紧握双拳,“陛下受伤,全都拜你所赐。”
“祝芊芊,或许,做人我比不上你。”
大概是积怨已久,宋娇蕊忍不住一股脑说道:“但我比你坦荡,我若喜欢谁便是最喜欢,只喜欢,我会比任何人,都怜他爱他,绝不会因为旁人,因为任何理由,伤他半分!从小我便为姐妹们不喜,而我的兄长们只知道争权夺利,我父亲高兴了就想起我,从指缝里洒点恩宠给我和我母妃。”
“即便母妃被其他的妃子害死,他转头就能忘掉,新欢不断,甚至在我娘的灵堂宠幸我娘宫中的旧人,你知道当时仅有八岁的我躲在棺椁后,看着这一切是什么感受?”
“我只觉得恶心!”
“我长大了,那个恶心透顶的老男人要把我嫁给北凉已过半百的皇帝,只因他老了,他恐惧,他恐惧北凉,恐惧战争,恐惧一切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东西!”
“因为他的恐惧,所以我要去死了。”
“北凉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了,他最喜欢庖厨之事,他最爱做的一道菜便是那‘美人炙’,你猜猜怎么做?将绝世美女扒光衣物,用一根铁签穿过喉咙,放在火上炙烤,再用小刀剖开肚皮,心肝肚肺都要一片片割下来吃掉!”
“君臣大宴,这道菜是必不可少的国菜,他们觉得如此能够延年益寿!”
“这真的很恶心,不是吗。我父皇听说了这件事啊,起初他是震惊的,可慢慢的那震惊就变成了一种好奇。这好奇中又有一丝天真,那样单纯的近乎于孩童的神情,居然出现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然后,他看着我、看着他妃子的眼神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呢。”
“他说,北凉帝才是真正懂享受之人,朕不如他多矣……”
“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君王有何存在的意义,你告诉我?”
芊芊握着一把骨伞,始终沉默,耳边唯有雪花落下的声音。
她站在一棵枯萎的梨花树下,风吹来,枯枝上的雪便簌簌下落,伞上承载着一片一片的落雪,是不可承受之重,亦是不可承受之轻。
“是他,是陛下结束了那一切,他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我把他当成君王来爱,也把他当成男人来爱。至于你,王女?”宋娇蕊的声音仍在继续,“呵呵,你这一辈子有为你自己活过吗?哪怕一天?”
芊芊轻叹,举步欲走,原来,世人皆如此痛苦。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