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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琴曲(1 / 2)

是夜,姬子茞做了梦。

她梦见她回到了地底,和那个诡异的魔物交战,这次她被击倒时,并没有晕过去,而她的老师及时赶到,接住险些倒地的她。

他惊恐地抱着她,确认她的伤势,她有气无力地笑着跟他保证:「我没事。」

他却流下泪来,哀伤而清澈的泪珠,滴落在她鼻尖。

她想告诉他不要哭,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他眸中染上凄然与心碎,然后,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他的躯体逐渐消散。

不要!不要消失!她无声的嘶喊,拚命想动却无法挣扎,在他逝去之前,他留下了轻轻的一句:

「你若死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姬子茞猛然惊醒。

她倏地坐起,感到脸上有什么往下淌,手一摸,摸了一把泪。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喃喃抱怨,她族里有能做预知梦的姊妹,她自己倒是没有,所以,这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她如此安慰自己,内心却很是烦躁,又想起今天下午看到的,很异常的温今莲。眼前反覆出现他不快乐、不悲伤、不忧鬱、不在乎,那种一无所有,彷彿与整个世界一刀两断的神情。

光是想起来,就教她感觉心脏扭绞成一团,彷彿他的快乐、悲伤、忧鬱、在乎,全都在她这儿,成了支离破碎的玻璃片,狠狠扎在她心头。

不须问李仙也知道,温今莲的反常肯定与他接到的那通日文来电有关,她立刻联想到他的外祖父母,他出门后应该是去了疗养院吧?他母亲也在那里,或许他的外祖父母忆起旧事,给他吃了一顿排头,可他并不像是会因而消沉至此的人。

内心不够坚强的人,是很难成为需要消耗大量心力的幻术师的。

换言之,能让幻术师崩溃的,一定是很糟糕恶劣的场面。

应该是老人家的责备,让他想起八岁那年的不幸事件吧?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逼着重温噩梦,所以李仙才会阻止她追问,因为李仙对这种情况已经太有经验了……

她瞪着堆积在膝头上的冷气毯,思索着,思索了好半天,才察觉到,有声音。

不,不只是声音,是音乐。

因为屋子的隔音做得很好,她只听到沉闷细微的声响,若不细听,还分辨不出是乐曲。

她下了床,打开房门,才开了条缝,排山倒海般的剧烈琴声就把她骇了一跳。

她走出房间,客厅里只点着一盏立灯。

她不意外地看见她老师正在弹那架平台式钢琴,他弹的是德布西的「月光」,然而他弹得一点都不温柔平缓,他的版本宛若深夜里的狂风暴雨,充满癲狂的黑暗与激情,他的弹法简直像是在殴打钢琴,激烈的音符震得她迈出去的步子都有点摇晃。

直至一曲已毕。

温今莲微喘地停下十指,感觉内在那些汹涌翻腾的混乱随着音乐溢散了一些,但还不够。

他弯身去搆脚边的金门高粱,拿到一瓶已经喝光的,他不耐地掷开,拿起另一瓶只剩几口的,头一仰便喝了个乾净。

「你会不会喝得太多?」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他一震,他望向声音来处,看见姬子茞站在那盏立灯旁,沐浴在光芒中的她,看起来朦胧而纯洁,在他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像是个灿烂的救世主。

她的神情跟平日一样坦然,彷彿他的异常在她看来也是正常的。

「不要管我。」酒精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浮躁。「回去睡你的。」

「我没办法睡。身边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睡不着。」姬子茞走到他身边,由于他只坐在琴椅一侧,她便不请自来的在另一侧坐下了,顺便端起脚边的大碗草莓,不客气地吃了一颗。「你琴弹得真好,谁教的?」

「没有人教我。我母亲学过钢琴,我看着她弹,看久了就会了。」

姬子茞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所以你除了懂风水、懂幻术、懂盆栽,还是个音乐神童?」

「我不是什么神童。」温今莲嘴角噙着嘲讽,「我父母相遇那天,我母亲正在弹这首曲子,从我有记忆起就天天听她弹,我就算是在梦游,也能弹得行云流水。」

好,话题马上就撞进了死路。姬子茞识相地保持安静。

然后他再度弹起了「月光」。这次的版本比较正常,琴音在特意放慢的速度中平缓流洩,在黑夜中,那缠绕着音符的幽然悒鬱,承载着无尽的悲伤,让人心为之碎。

她静静听着。

她无法不心疼他。

心疼,就伴随着不可避免的心,动。

她侧头瞧向他,因为酒精,他双颊带着醉色,他的唇稍稍开啟,似有什么要倾诉;他眼角微红,而眼眸被无形的泪水潮润,被那些不能说与人知的情绪沾染,她几乎能嗅到他那孑然的凄凉,于是她鼻头也染上了湿意。

想抱抱他;想蒸发掉他那些流不出的泪水;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他外公、外婆和母亲,他至少,还有她。

然而她只是个没啥见识的十九岁女生,她不确定什么样的安慰,才是大她七岁的男人需要的。

于是她只能焦灼地坐着,摸摸琴椅,捏捏草莓碗,暗自希望她的陪伴,多少能满足他心底的渴求。

「月光」转眼就弹完了。温今莲又要去拿高粱,腰才稍稍弯下,嘴里立刻被霸道地塞进一颗香甜的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