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对小孩子说这么残忍的话?一天,男孩在另一个小孩被修女的话弄哭后跑去质问修女。
修女直直望进男孩眼里,脸上带着轻蔑。
「因为只有认清现实,你们才能前进,才不会再被那些虚假的美梦矇骗。人们总说只要肯努力就能改变现状,要我说的话,那些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理想,是用来骗你们这些无知的小鬼头的大话。现实是总有一些状况,是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因为你们只是凡人,你们改变不了他人,更改变不了世界,唯一能改变的就只有自己。
所以,逃走吧,不要再想着改变那些你们改变不了的东西,不要再受那些毫无根据的谎言蒙蔽。你们真正该奋力去改变的,是那个总是过分努力地试着去改变那些改变不了的人或事的自己。」
这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无情地将她一直视而不见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韦嘉恩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自己──爸妈没有拋弃她,他们依然养育她,供她吃的、住的,但在这层表象之下呢?而她自己就是故事里的那些坏修女,用谎言堆砌虚假的梦,以虚假的梦伤害那个渴望得到爱的小孩。
这个家并不是自己的归属,真正的爱亦不应该是靠无止境的努力赚来的──这天,她被迫看清这个事实,同时也明白到只要留在这里,就没办法得到自己所渴到得到的爱。
韦嘉恩一再读着修女对迟疑的男孩说的话,凝住呼吸,默默流下了这些年来的第一滴泪。
「逃走并不等于懦弱,也不是逃避。你只是要摆脱过去的枷锁,活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逃走吧。只要你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我便会带你离开这里。我没能力带你到天涯海角,但你也不需要逃到天涯海角,因为只要离开这个囚牢你的地方,终将一日,你定能够找到真正所属的地方。」
不论是故事里的男孩抑或是她,最后都到不了天涯海角。到头来,他们都只是去了另一座城市。
逃离「家」的男孩,在修女的陪伴下在新的地方展开了新生活,找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家」;那,她呢?
韦嘉恩眨去盈在眼眶的泪水,忽然有些迷失。她至今仍不知自己所属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甚至不确定自己的人生是否会出现那个愿意带着她展开新生活的修女。
她想到在大学里认识的每个人──连那个她不擅长应付的学长也在她脑海里闪过──,也想到最初间接促使她下定决心离家的「纸船」,最后视线落在坐在驾驶席的人的侧脸上。
引领她朝新生活迈步的「纸船」,特意来到这里接她的岑凯言。就算知道这想法毫无道理,亦无意抹煞这个窝心的提议是由葛子盈提出的事实,可她还是不住想到带她离开的人是岑凯言──那个很可能跟「纸船」是同一人的学姐。
感觉到视线的那人眼角馀光瞄向她,那双始终正面前方的眼睛似乎掠过一剎的柔和,唇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彷彿像那天洞悉她对搭乘机车后座的恐惧那般仅仅一瞥便看穿她此时的不安,又如同那日无声地暗自减慢车速那样,不直接戳破,却以沉默的温柔对她诉说「没关係的」。
韦嘉恩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为了那个说不定只是错觉的眼神,也为了这次的离开。
一年前的她借上大学之名出走,心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游移不定;她想过或者距离会让父母意识到自己终归是爱她的,也怕离开会令他们更确定这个家里不需要她。而这次,她终于彻底地死了心。这不再是一场有归期的出走;这天,她带走了比一般人离家去上大学时所带的还要多的东西,深知下次回来──假如她还会回来──,一切都将会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