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话:叁个角色
各人一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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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楚篇——红绳
宋楚楚依然被禁足王府,尚有一月馀才解禁。可下人们何其敏锐,从种种蛛丝马跡中早看出——她復宠了。
首先,永寧侯依旧隔叁差五上门。除了探望宋楚楚外,湘阳王间时还会与他在练武场切磋。永寧侯宝刀未老,一手百发百中的镖技使湘阳王颇为讚叹。
——心道:幸好你没教楚楚这个,不然若她哪日要谋杀亲夫,真防不胜防。
下人们看在眼里,暗暗笑道:亲王与「老丈人」相谈甚欢,这女儿八成失宠不到哪儿去。
其次,湘阳王的罚法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十日前,宋楚楚才在湘阳王怀中重新寻回熟悉的温度。可欢意未散,清晨时,他却神色凝重,语气认真——
「楚楚,你可知这一次,是天命眷顾才让你回得来?」
「去洛川途上没遇歹人、堕马只受轻伤、误涉侯爷的诱敌之计却能全身而退——全是侥倖。」
「此事你绝不能再犯。别逼本王,该让你长记性的,本王不会再手软。」
最后冷声撂了狠话:「若你再敢违本王的令,擅离王府,本王便打断你的腿,让你再翻不出这墙。听明白了?」
她当时一听,眼泪像珠子掉落般流,哭着道:「妾明白了。」
湘阳王却只蹲下身,于她的双踝系上一根红绳,淡淡道:「最后一罚。红绳系上,虽可行走,却步步受制,让你知晓何为『叁步不出闺门』。」
他唇角勾起,补道:「京中贵女自小便是如此学的——走得慢,才不会惹是生非。」
系着红绳走路,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原本五步能走到的地方,现在得晃晃悠悠走上十步,每一步都小得可怜。她偶尔忘记脚上系着红绳,结果没走两步就被绳子一绊,差点扑倒在回廊上,气得直想咬人。
偏偏湘阳王就爱看她窘困的模样。
前些时日还冷落她如冰,如今倒好,日日召她去书房共膳,还故作无辜地问:「怎地这几步路走得这么慢?」
宋楚楚羞恼,却连脚都跺不了。
这日,宋楚楚特地早早出了怡然轩的院门。
她脚下还系着那条红绳。原本走书房只需小半炷香,如今得提前一整炷香才不至迟到。
——若晚了,那大色狼又藉机罚妾。
她忍不住红了脸,脚下却又加快了几分,步步小碎,活像隻急着奔食的小兔子。
正经过垂花门旁的一处偏廊,便听见几个婆子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右相府那位小妾,竟因争宠闹脾气,私自跑回娘家,被杖了叁十——」膳房的婆子压低声音道。
宋楚楚脚步一顿,随即轻手轻脚地藏进一旁的红柱后,耳朵几乎竖了起来般,眼睛睁大,身子一动不动。
「叁十啊?那不……半条命没了?」洗浣房的婆子惊道。
「哎呀可不是?说是伤了筋骨,留了疤痕,这辈子怕是不能再侍寝了。」
宋楚楚脸色微变。杖打?
「怎么下得这么狠的手……」
「也是她自找的,偏偏在京中大街上跟相府护卫争执,闹得满城皆知,右相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可不。」针线房的婆子也跟着低声道,「听说相府里的几位姨娘如今都老实多了。」
宋楚楚咬了咬唇,没再听下去,低头快步走远。脚下红绳晃了晃。
她想起那日湘阳王说的话,声如刀刃——
「若你再敢违本王的令,擅离王府,本王便打断你的腿,让你再翻不出这墙。」
她愈想,心中愈是发寒。
那是一种被人放在掌心却还不自知的后怕。
——王爷是真的动了怒,也是真的在忍。
私奔洛川一事,若当真公诸于眾,王府的律法能叫她半条命都难保。家法一出,要伤要废,永寧侯也救不得。
可清风堂却放出了另一番说法——
只说她是随湘阳王外出途中,口不择言、顶撞亲王,才招来重罚禁足、抄经、冷落。至于真正的事实,府中除了王爷亲信与少数知情之人,旁人皆不知半分。
她忽然有点怕。若她再任性一次,便真是连这样疼她的人,也会被她亲手推开了。
她眼眶微热,鼻头发酸时,已走至书房门前。
宋楚楚方踏入书房,足踝上红绳一绊,便是踉蹌一跤。
「疼……」她皱起小脸低呼。
湘阳王见状,摇了摇头,上前将她扶起,俯在她耳畔打趣道:「再连走路都走不好,便让你爬到本王跟前。」
话才落,她已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腰身。
湘阳王一怔,低眸看着眼前这小小一团,没动。
「怎么了?」他语气放柔,大掌覆上她的后脑,轻轻摩挲。
她仰首望着他,眼眶红红,声音带着哽咽:「妾以后都不会惹王爷生气了。」
他挑眉道:「这句话,你没说过上百次,也有五十次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思索片刻,认真道:「那……妾可能还是会惹王爷生气……但妾保证,再也不会擅离王府了。」
湘阳王一顿,眸中原本玩味的神色顿时沉了几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最好记得你今日这句话。」
他随即俯身将人打横抱起,转身便朝书房一侧的罗汉榻走去。
宋楚楚吓了一跳,双手赶紧攀上他颈项:「王爷……这是书房啊……」
他低低一笑,气息灼热贴在她耳畔:「还得好好审问你,以往可还有梦见过本王?都梦见本王做些什么了?」
「唔!」她脸颊一热,羞得直想鑽地。
这还梦过鞭罚、綑绑、还有他在梦里说过许多很坏、很坏的话!全都不堪回忆。
「这不能说!」她声音都变了调,气鼓鼓地抗议。
他失笑:「不说?」
指尖已从她膝窝一路滑下,在脚踝红绳处轻轻一绕,轻轻拉紧。
「那只能严刑逼供了。」
「不要……呜——」
江若寧篇——情诗
书房的角落处有一张放置杂物长案,长年无人动过。
江若寧正式掌管中馈后,偶尔会替湘阳王收拾几样积灰的物事。
这日,她不慎碰倒了一个竹筒,里面几卷旧纸洒落一地。
她蹲下去捡,发现其中一张纸边已泛黄,上头的墨跡虽淡,字体却端正稚嫩——
依纸上的日期,这是湘阳王八岁时在学塾所写的诗。
读到一半,她便忍不住抿唇笑出声来。
龙腾九天破长风,
笔扫千军万马空。
若有不平人敢犯,
本王出手一掌中。
读完后,她又重新再读一遍。
这回真忍不住了,连笑声都大了些许。
小小年纪的笔触,语句还带着稚气,偏偏立意高远、想写得气势恢宏,结果用词可爱得很。
她正笑得眉眼弯弯,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又低沉的声音——
「若寧胆子不小。」
她一怔,转过身,湘阳王不知何时已倚在门边,目光含笑却不怒自威。
「竟敢笑本王的旧作?」
江若寧微微福身:「妾只是……觉得稚趣盎然。」
湘阳王迈步入内,走近那张诗纸,淡声问道:「哪里稚趣?」
江若寧捧着那纸轻轻一展,眼波微动,语含笑意:「『笔扫千军万马空』,好大的气势。可依诗末那句……王爷出手的不是兵刃,是一掌?」
湘阳王慢条斯理道:「一掌可定乾坤,有何不可?」
她的眼底藏着笑意,又问:「这诗可是王爷自拟?」
「自然。」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道:「那……『本王』二字,也是自封?」
这句一出,连湘阳王都微怔,低头望了一眼诗纸。八岁之年,自然尚未封王。
江若寧原本强忍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唇角抖了又抖,终于再度轻轻笑出了声。
亲王危险地眯了眯眼,往她逼近两步。
「既然若寧自翊才女——」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便罚你作诗一首。」
江若寧止住了笑声,眨了眨眼,问道:「不知王爷要以何为题?」
「情诗。」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像含着笑意的命令,「写给本王的情诗。若写得不好——本王便不收,每日一首,直到你写好为止。」
江若寧一时失语,怔怔看着他,脸颊悄悄染上桃红。
湘阳王似笑非笑:「怎么,才女也有写不出的时候?」
她垂眸应下,连耳尖都热了起来:「……是。」
江若寧提笔写了一夜,总算挤出一首诗。她虽才情出眾,却从未写过情诗,更遑论是写给湘阳王。这会儿攥着诗纸走入书房,手心微微冒汗。
湘阳王已坐于书案之后,手边一盏清茶,见她进来,也没起身,只抬眸看她一眼。
「写好了?」
江若寧微垂着眼睫,将诗纸双手递上:「……王爷请过目。」
他接过,低头一扫,唇角便挑了挑:
燕语呢喃庭院深,
梨花落尽未沾襟。
若非旧梦藏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