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迈进前厅,第一眼,就瞧见满地的狼藉。
她弯起笑容,佝着肩颈,凑在女人身旁了解状况。
任凭她与陈冬如何说好话,如何低声下气地道歉,女人都只有一个诉求:
开除她。
“你要不开除她,我现在就向工商局举报,你们店诈骗未成年!你们的营业执照允许卖话费卡吗?有手续吗?”
那根手指遥遥指向陈冬,在半空中轻轻一点,如柄重锤,狠狠粉碎她的尊严、体面、和一切美好的幻想。
陈冬惊慌地回过头,映上李娜那双挟着细纹的眼眸,瞳仁平静地,直直与她对视。
她一张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惨白地,惶恐地。
她辞去了工厂的工作。
她背着巨额的债务。
“娜姐,别开除我,我知道错了娜姐,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她颤抖地伸出手,抓握住李娜的腕子,哀求着。
李娜别开头,果断而利落地抽出手臂,叹息一声:
“一会儿给你结算工资。”
那双空荡荡的手掌,宛若枯瘦的树藤,在空中轻轻晃荡,而后虚虚垂落在身侧。
……还要多久?
她还要挣扎多久?
耳畔的声音遥远而朦胧。
她瞧见李娜凑在女人身旁,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嘴唇无声地开合。
女人唇角上扬,面皮紧紧绷住颌骨,眸光斜斜扫过,一对眼珠蕴着团火焰,扭曲而阴沉。
景懿被她拽着腕子,踉跄地跟在身后。面颊涨得通红,如熟烂的果实,头颅死死压在脖颈上。
三人一前一后走出快餐店,玻璃门开开合合,在半空中左右摇晃。
陈冬定定立在原地,缓缓俯下身,拾捡起地面上、桌台前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
片刻,店门被唰地推开。那串脚步由远及近,急躁地、愤怒地。
陈冬仰起头,李娜立在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本想说些什么。
——在对上那双漠然而愤恼的眸子前。
“一千七百二。”李娜拿着考勤表,利落地从收银机里查出沓纸钞:“你明天不用来了。”
陈冬伸出手,将那沓钱攥在掌中。
她张张唇,最后,只艰难地吐出句话来:
“……谢谢。”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地下室。
身体仰在吱呀作响的铁床上,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
起初,她只是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
她现在才明白,如她这般的出身,本就应该谨小慎微。
她没有犯错的资格。
只要一步的行差踏错,那潭恶臭的烂泥便紧紧攫住她的脚踝,渐渐地、缓缓地,把她往漆黑的潭底拖去。
未来、希望、愿景。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顷刻间消散。
更荒唐的,是她甚至运用不到这些词汇。
明天该去哪里工作?后天呢?大后天?
那双眸子透着疲乏的光亮,在黑暗中,沉重而缓慢地阖上眼皮。
当第二日清晨,她从坚硬的床板上醒来,拖着万钧重的躯壳走上那条熟悉的小巷,掀开一家家店面的油腻门帘,面颊挂着机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