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0号,阴天。
沉时安站在樟宜机场的接机口,身侧是慢吞吞吐着人潮的玻璃门。
灰白的天色透过落地窗罩在他脸上,像一层捂不化的霜。
司机在前排,车停在不远处。他站着不动,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一杯没开封的咖啡。
他其实早到了一小时。
航班还没落地的时候,他就在候车道来来回回走了几圈。
那种情绪说不清是焦躁,还是……什么别的。
这是他们一年多来,第一次真正的见面。
沉纪雯走出玻璃门时,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还是那样干净漂亮的样子,穿着一件轻薄的外套。
她拖着行李箱,头发垂在肩上,眼下似乎有点倦意,步伐却不慢,站姿仍旧笔直。
他迎上前,替她接过行李。
沉纪雯原本还想客气地说“我自己来”,可余光一扫,动作忽然就顿了。
她怔了一下,抬起头,视线几乎要仰起来,才把他的脸看清。
“……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声说,眼底浮出几分柔软的惊讶。
她记得两人分别时,他和她差不多高,还有点瘦,眉眼间总藏着点少年人的阴郁和稚气。
而现在,他身量挺拔,气场内敛,整个人如同蜕壳重塑过的,安静得有种叫人不敢靠近的成熟。
她站在他身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拽着他走路的姐姐了。
“都说男生长得快。”他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姐姐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她笑了笑,摇头低语:“你一开始还得仰着头看我来着。”
“现在不用了。”他说。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接过他递来的咖啡。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出口。
出关大厅人声鼎沸。
他走得不快,却始终挡在她前头,替她拦开路,甚至替她侧身避过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小孩。
沉纪雯低着头看着他手腕上那只手表,忽然间心里有些发紧。
她没想到,才一年半不到,弟弟就长成了这样一个人。
沉静、冷淡、又太过利落。
车上,她随口问他近况。
“挺好的,成绩不错,也学着打理一些公事。”
“和同学们相处得怎样?有交到朋友吗?”
“有,有很多。”
“那就好,”她笑着说,“以前总看你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沉时安回了个微笑,没有说话。
他哪里有什么朋友。
他唯一想见又不敢见的人,就是她。
她曾经站在他人生里最明亮的位置。
如今却永远站在他触不到也不想去触的地方,用那种天真又温柔的目光望着他,像个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姐姐。
沉时安坐在她旁边,看着车窗外冬日午后柔和的太阳。
他闭了闭眼,极轻极缓地吸了口气。
车缓缓驶入别墅区,最后停在那幢临湖的双层洋房前。
司机下车去开后备箱,沉纪雯先一步下车,站在院前微仰着头,打量着眼前这处静谧整洁的住宅。
她的目光扫过草坪边缘修剪得利落的草坪,玻璃幕墙一尘不染,楼下玄关落地窗帘系得笔挺,屋檐下有几道风吹日晒留下的细小水痕,但不妨碍整体的清雅气质。
“住得习惯吗?”她转头问他。
沉时安站在她身侧,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垂在裤缝线边。他点点头,目光静静看着屋檐下的一点积水。
“还可以。”
她“嗯”了一声,似乎想再开口,却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体贴地为她减轻顾虑,主动低声开口:“爸爸现在,还好吗?”
沉纪雯一愣。
他居然还是叫“爸爸”。
喉咙像忽然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她的几乎立刻眼圈泛红。
她用力吸了口气,压住情绪,低声道:“……不怎么好。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沉时安“嗯”了一声,语气极淡,眼神没有太多波澜,甚至内心有些讶异。
那老狗还挺能熬的。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收敛得极好,听得非常专注,仿佛心头也有千钧情绪正缓缓沉入湖底。
“其实我这次来,”沉纪雯缓了口气,看着他,“最大的原因是……爸爸让我来看看你。”
她顿了顿,仿佛仍在消化沉兆洪那晚和她说的每句话。
“他说……血浓于水,说他对不起你。”
沉时安静静地站着,神色不变,微微一笑。
“他给了我足够的物质生活,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语气温和、得体,连尾音都控制得极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原谅,又像是理解,没有一点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