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雨季过去,天慢慢转热,空气中都是翻晒过的潮气和混凝土的味道。
陈安做事依旧稳,走水、记账、开片,事情越发熟练,打架越发厉害,也越发无声。他不主动,也不犯错,像一把耐用的工具,什么都能干,谁手上都顺。
偶尔他也还会在人群边缘远远看到沉兆洪。
他从不多看,心里清楚,自己那两次被问名字,不过只是对方顺口一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那一天。
他们在旺角一家会所楼下偶遇。
陈安刚送完一份资料,正要离开,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鞋边沾了点泥。
不远处停下一辆黑色轿车,一个中年男人下车,是沉兆洪。
他没戴墨镜,身边只带了两个人。走路慢而沉,像是在琢磨什么生意,整个人松松的,却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像是被压在胸口十几年的魂一下冲破喉咙:
“老公!你终于回来了!”
陈安猛地回头。
陈娟疯了一样地冲过来,头发乱得像刚从地铺上爬起,眼睛发亮,脸上混着汗和眼泪。她颤抖着手指对着站在不远处的陈安,一把抓住沉兆洪的胳膊:“你看看他!这就是你儿子!”
周围人愣了一瞬。
沉兆洪眉头皱起,本能地甩开她一步,警觉地盯着她。
几秒里,他的脸色连变数次,先是不解,再是迟疑。
“我是阿娟啊!”见他不出声,陈娟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忘了我?在九龙的——你说你要出国打拼,赚钱了就回来接我和他——你说过的!真的!我没骗你!”
话没说完,她就被旁边的随从架了出去,挣扎着踢了一脚,鞋都掉了。
陈安站在原地,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出声。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像是整个人都已经抽离,只是站在旁边冷眼看戏。
沉兆洪这才看向他,眼神一顿。
是跟着陈炳雄的那个后生,他有点印象。
“你妈?”他问。
陈安没点头,也没否认,低声道:“她精神不好,有时候会发病。”
他说这话时极冷,语调平静,没有情绪。
沉兆洪没再问,只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吩咐身边人:“带头发去验。找英国的私人实验室,不要惊动大嫂。”
身后的陈娟还在被拖拽,喊声在远处撕哑:“真的!我没疯!你去问,去查——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那天之后,陈安和陈娟被临时安置下来,住进了一间“静点”的小房。房间不大,但干净,窗帘拉着,有冷气,有人送饭。像是软禁,但比旅馆好多了。
一周后,英国传来一份dna检验报告。
那年,他十四岁,被认回了沉家。
车是下午两点来接的,一辆深色丰田世纪,贴了反光膜,车牌号码普通,不引人注意。那会儿正是冬月初临,湿气未散,天色阴沉却不下雨。司机西装笔挺,全程一句话没说。车门开着,等他上车。
上车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唐楼铁闸。陈娟还在里面絮絮叨叨地化妆。
她这几天都这样,不是在化妆就是在对着镜子换衣服,嘴没一刻停过,念的都是什么“以后要过上好日子了”。
他没有太多东西,几件衣服全放在一个旧背包里,背上了就走。
太平山的别墅像座跟世俗隔绝的宅子,白墙灰瓦,几颗罗汉松修剪得棱角分明,门口铺着碎石步道,车轮碾过没声没息。石阶擦得一尘不染。还没走到跟前,大门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