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来自于同校的一位男教师,对方比温晚池年长几岁,教体育、自来熟、吊儿郎当,在校内似乎有些人脉和地位。
从温晚池入职开始,对方就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起初是工作上必要的接触,后来便逐渐越界。
对方会以关心同事为名,在她下班时恰好出现,提出顺路送她回家;会在集体备课或午餐时,刻意坐到她身边,身体有意无意地靠近;会在手机上发一些看似玩笑、实则暧昧不清的消息。
温晚池对此感到异常不适。阴影尚未散去,她对异性这种充满侵略性的接近方式有着本能的警惕和排斥。她尽可能礼貌地回避,明确表示不需要接送,对无关工作的信息选择延时回复或不回。
她的疏离和客气,似乎被对方解读为了“矜持”或是“欲拒还迎”。行为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肆无忌惮。
一次年级组聚餐,大家围坐在圆桌旁。对方故意换到了温晚池旁边的位置。席间,借着给旁边人递东西的动作,手肘“不经意”地重重蹭过她的胸部,弯下腰捡东西时,还会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大腿。
那瞬间的触感让温晚池浑身一僵,胃里一阵翻涌。
她猛地缩回身体,咬紧下唇,脸色发白。对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和旁人谈笑风生,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投向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洋洋自得。
聚餐结束,众人走向餐厅门口。对方又凑了过来,带着一身酒气,压低声音对温晚池说:“温老师,别总是那么冷淡嘛。你看你,一个女人在这里上班多不容易啊,有个体贴入微的男人照顾自己不好吗?”
温晚池紧紧攥着包带,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强忍着恶心,冷声道:“请您自重。”
“自重?”对方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同事隐约听到。他上下打量着温晚池,那种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温老师,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知道,你们这种从大城市来的、念过好学校的姑娘,眼光高,感情保守,性格也比较害羞,放不开。但是嘛,”他顿了顿,脸上泛起油光,嘴角咧开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弧度,几乎扬到耳朵,神态写满了猥琐与居高临下的评判,“听过一句话吗?女人就像甜品店里的蛋糕。”
旁边有同事好奇地看过来。
对方更加得意,声音也扬高了几分,仿佛在发表什么高论:“说是盘子里的这块,如果不是最贵的,那就一定是男人最喜欢的!”他说着,那只油腻的手甚至试图再次拍向温晚池的肩膀。“我懂的,像你这种温温柔柔的女人,就需要依靠一个强势的男人,而我就刚刚好是那个人选,看不上我就是你不识抬举!”
“轰”的一声,温晚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傲慢、自大、为所欲为。这句话将女性和她,彻底物化、贬低、侮辱!完全无视其独立的人格和意志!
怎么定义一个人是不是贵?钱还是外貌?凭什么又以这些去衡量一个人的灵魂与价值?
温晚池无法接受这种高高在上的言论。
还是觉得她心思单纯,人很好骗?
莫大的屈辱感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袭来的手,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对方。
“这位老师,”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请你放尊重一点!我不是什么蛋糕,也不需要你来定义喜不喜欢!你的言行已经构成了性骚扰,我会向学校领导反映!”
也许是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和直接,也许是“性骚扰”这三个字终于起到了震慑作用,对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周围同事也露出了诧异和尴尬的神情。
温晚池不再看他,转身快步离开,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气甩在身后。她的手一直在抖,直到走进无人的小巷,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仅是愤怒和屈辱,还有一种沉重的无力感。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却总是遇到这样的人?难道她身上就写着“好欺负”几个字吗?
这一次,温晚池没有选择像大学时那样独自承受,然后一走了之。
高中经历教会她“表面不动声色”,大学经历教会她“使用法律途径”,以及内心深处那个渴望强大、不愿再任人宰割的自我,在此刻汇聚成了一股力量。
她不会逃避了。
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然后,她擦干脸,回到租住的公寓,打开电脑。
她开始冷静地、详细地记录每一次对方越界的行为:时间、地点、在场人员、具体言行,以及她当时的反应和感受。
她翻出聊天记录,将那些暧昧不清、带有骚扰性质的消息截图保存。她甚至联系了当天聚餐时坐在她另一边的女老师,委婉地询问是否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举动,那位女老师虽然说得不详细,但语气中的同情和暗示,也成了间接的佐证。
她没有冲动地直接去找校长,而是先联系了学校的工会女委员和主管师德师风的副校长,并且预约了正式的面谈时间。
面谈时,她将收集好的材料打印成册,条理清晰、语气平静,客观地陈述了事实。没有过多的情绪渲染,并明确指出对方的行为已构成性骚扰,违反了教师职业道德,对她个人也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困扰。
“温老师,我们知道你受委屈了。”副校长试图和稀泥,“他这个人吧,就是说话比较直,没什么坏心眼,可能就是方式方法不太注意。你看,是不是可以我们内部调解一下,让他给你道个歉赔个礼……”
“副校长,”温晚池打断他,目光坚定,“这不是说话直不直的问题,这是性质问题。他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方式方法’的范畴,是明确的、持续的性骚扰。我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道歉或赔偿,我需要学校对此事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和处理结果,确保类似事情不会再次发生,确保我和其他女教师有一个安全、不受骚扰的工作环境。”
她的态度坚决,证据充分,逻辑清晰。
校方迫于压力,也为了息事宁人,进行了严肃处理,那名男同事被成功劝退。
事情看似解决了,但温晚池内心依旧是苦涩的。
经过此事,她在学校里的处境变得微妙。有些同事佩服她的勇气,私下表示支持;但更多人是敬而远之,觉得她“不好惹”、“小题大做”。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依然无处不在。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无形孤立的感觉。
不幸的是,这次事件再次触发了她对男性的深度不信任和恐惧。
那猥琐的目光、轻佻的言语、肮脏龌龊的触碰,如同梦魇,时常在她脑海中回放。她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建立起健康的、深入的亲密关系。那种对异性靠近的本能抗拒和生理厌恶,比大学刚毕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份她曾经寄予厚望的平静工作,已然失去了最初的纯粹,脏掉了、坏掉了。环境依旧复杂,人心依旧难测。
她要将那些不堪的回忆彻彻底底从脑子里踢出去,发了狠,残酷地剔除掉,犹如一片片剥落的附在骨根上的肉糜,却是多余的、恶臭的、带着酸腐的馊味。
最终,在一个学期结束后,温晚池递交了辞呈。
她想换个环境,出去走走,去到另一个地方。
她收拾好行李,与父母告别。
离开这座城市,继续向前走。
直到找到一个真正能让她安心停靠的地方。
又或者,直到她足够强大,强大到无需依赖任何外部环境,也能在大雨天为自己撑起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