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那重重的布袋,脚步却有些虚浮地走出医院去。
理智告诉她,这些东西本身是无罪的,它们可以处理对面街区那国防军少尉日益恶化的伤口感染,可以挽救老裁缝儿子的肺炎,甚至足够给整条街的孩子们预防来势汹汹的猩红热。
她不能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将这些东西扔回去。
正当她心乱如麻,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野猫叫,也吓得女孩浑身一颤,把她拉回到现实里去。
她下意识拔开一点窗帘,外面那些路灯也全都修好了,整条街亮堂到有些陌生,那只小橘猫敏捷地跳过邻居家的阳台去。只有远处零星的枪声提醒着,这里仍是1944年盛夏的巴黎。
这条街安宁得有点…过分了?
俞琬突然意识到今天少了什么,那辆准时报道的黑色梅赛德斯一整天都没出现。
殊不知,那辆她以为消失了的黑色轿车,正静静蛰伏在五十米外的栗子树下。
防弹玻璃倒映出棕发男人带着丝玩味的嘴角,他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香烟,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像个导演,正在幕后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很好,他很满意。
他目光穿透玻璃,仿佛能看见,电流如何沿着新铺设的铜线,驯服地奔涌进她房间的钨丝里,驱散所有不受欢迎的黑暗。
他想象着那只小兔,在这片由他赐予的光明中,微微放松了肩线的样子——即使她自己都未曾会察觉。
这是他亲手点亮的舞台,用最绅士的方式。
今晚她拉合窗帘的动作,依旧带着惯常的防备,却不再像昨夜那般急躁,这变化,也同样精准取悦了他。
君舍慵懒调整了下坐姿,目光却追随着那剪影的移动。
他看着她打开那牛皮纸箱,拿起罐果酱,在灯光下好奇端详,那红宝石般的光泽定然在她眼底投下诱人倒影。
这位资深秘密警察锐利的眼睛,自然也能捕捉到,她喉间极细微的一个吞咽动作。
这小兔是爱吃甜的。
一丝他不愿深究的满足钉入他脑海。
“拧开它,”他施咒般无声动了动薄唇。
他能想象她白皙的手指会如何用力,指节泛出淡淡的粉色,说不定还会徒劳地,带点孩子气地用牙齿去咬。或者,带着一点难为情地下楼去求助那个瘸腿老骑士…
思绪行至此处,那点满足里掺进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杂质。他很不喜欢后一个想象。
他等着。
耐心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经年累月淬炼出的乐趣。他等着那小兔抵抗不住甜蜜的诱惑,接受那份除了他老伙计以外的…精心饲养。
他看见她指尖在标签上流连,然后——
她竟将果酱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纸箱里。
一丝近乎错愕的情绪,如幽暗水底的游鱼一晃而过。
不喜欢?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否决了,他看得分明,那抿紧又松开的唇线,不是不喜欢。
接着,他看着那娇小身形,踉跄搬动着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纸箱,一步一步,笨拙却坚定地一放,像是将它放到了小兔自己认定的、隐蔽的地方去。
栗子树的阴影在车窗摇曳,恰似男人此刻眼底波动的暗流,君舍指间那支香烟断成了两截,烟丝散落在军裤上。
这份他精心挑选的小兔草料,被她像处理什么危险品一样,或许带着一丝嫌弃的,藏匿了起来。
呵,警惕的小兔。
没关系。
他重新靠回椅背,眼底幽光却比之前更盛,至少,她已经接受了他作为一个不忍见友人眷属受苦的绅士所提供的,部分饲养,不是吗?
男人漫不经心捻着那截断了的烟,看她坐到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
又在给他老伙计写信了。
这根刺扎了他一下,转瞬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他当然知道她今天去了医院,也知道她拿到了一批“意外”充足的药品。他甚至能猜出,此刻握笔的她,那张小脸上一定充满了困惑。
困惑就对了,他极淡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