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标注得密密麻麻、却显然遗漏更多危险区域的地图,语气坦诚:
“我们之前提供的情报……基于现有测绘的部分,已不足以支撑有效控制城内蔓延的混乱。敌人对地下系统的掌控和利用程度,远超我方预估。是我们……准备不足。”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轰鸣和震动,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与危机的逼近。
赛伊丝不是领主的顾问,她没有资格在军事会议上指手画脚,提出具体建议。
但此刻,她也不需要了。
达格特·无烬转过身,他不再看地图,也不再听那些细碎的伤亡报告。
目光变得冰冷而锐利,扫过房间内的几名心腹将领和法师顾问,最后定格在菲利诺主教身上。
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五个呼吸。
“主教阁下,看来,我们与诸位客人之间,需要进行一场更为……坦诚的交流了。为了无冬城的存续,有些体面,恐怕不得不暂时搁置。”
菲利诺主教微微颔首,神色悲悯。
他早已准备好了。
“提尔的目光将照耀真相,领主大人。为了无辜者,为了这座城市,必要的质询是正义的延伸。我已准备妥当。”
赛伊丝随他们来到侧厅。
无冬领主的目光扫过厅内那些衣着华丽的贵族。
不再带有任何属于统治者的、对臣属的宽厚或敷衍,是冰冷的审视,是屠夫在掂量待宰牲畜的分量。
“诸位,”达格特的声音不高,却没人敢不听,“你们安全了。正义大厅是无冬城最坚固的堡垒,提尔的圣辉将庇护此地。”
贵族们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但是,城市的危机远未解除。敌人如同毒蛇,钻入了我们家园最阴暗的根基。要斩断蛇头,清除毒液,我们需要知道它们究竟钻了多深,有多少个窟窿。”
他向前走了两步,灰蓝色的眼睛逐一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贵族面孔。
“很不幸,根据多方情报显示,我们当中,有些人与这些窟窿的挖掘,脱不开干系。贪婪,愚蠢,或许……是更不可饶恕的背叛。”
大厅内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抽气声。
“我不想在此刻浪费时间进行无谓的指控和辩论,”达格特的声音陡然转厉,“无冬城正在流血!每一刻都有忠诚的士兵和平民在死去!我们没有时间玩贵族法庭那套冗长的把戏!”
他猛地一挥手:“卫兵!”
早已待命在侧厅入口的无冬近卫和圣武士立刻涌入,银甲与圣徽的光芒充斥大厅,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贵族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有人惊叫,有人试图后退,有人色厉内荏地喊:“领主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是来避难的!”
“正是为了确保诸位的安全,以及尽快拯救这座城市,”达格特面无表情,“需要请部分大人,配合进行一些问询。”
他的目光落向菲利诺主教。
菲利诺主教上前一步,手中圣徽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辉,声音庄严而低沉:“在提尔的注视下,谎言无所遁形。为查明真相,剪除奸邪,护卫无辜,我将主持诚实之域。”
诚实之域。
这个词让许多贵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在它的领域内,任何有意识的谎言都会被神力直接揭示,甚至可能灼伤说谎者的灵魂。
对于这些惯于在言辞间玩弄虚实、背后进行肮脏交易的贵族来说,这是羞辱,更是极刑。
“根据目前已掌握的证据与合理怀疑,”达格特从近卫手中接过一份羊皮纸卷——赛伊丝早前提供、后与教会情报合并的初步嫌疑名单副本,他没有宣读,也没有展开,只是将其象征性地拿在手中,“以下家族的代表,请先行移步静室,配合主教大人的问询。这是命令,也是为了尽快还清白者以清白。”
他没有念名字,只是对为首的近卫队长点了点头。
众人窒息间,队长开始点名。
只有一个——一个在无冬城臭名昭着,却又足够辉煌的姓氏被念了出来。
他是最可疑、最薄弱也最可能知道关键信息的目标。
而他的身份,足以让其余的贵族感到恐慌。
消息会像野火一样在被软禁的上等人中蔓延,恐惧和猜忌会自行发酵。
身败名裂乃至死亡,还是迷途知返,说自己只是被奸人所惑,他们会很清楚该怎么选。
赛伊丝默默退回到阴影里,看着这一切迅速而有序地发生。
一位面色惨白、身穿华贵天鹅绒外套的中年贵族被控制。
他努力维持镇定,保持体面,嘴唇翕动,似乎想向达格特·无烬申辩,或是威胁什么。
比如血统的高贵与家族的荣耀,让他们在定罪前理应免除羞辱与刑罚。
比如贵族间的规则,破坏规则的人,哪怕是身为护国公的无冬领主,也承担不起。
但接触到领主毫无温度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达格特·无烬没有高贵的血统,自然在必要时也不在乎他们高贵的血统。
他只在必要的时候遵守规则,也会在必要的时候,破坏规则,就像他在叁十年前伪造身份获得无冬城。
激怒他的代价,或许高昂可怕。
菲利诺主教对达格特微微欠身,然后转向那个挣扎的贵族,语气平和:“请随我来,勋爵阁下。我们需要您协助澄清一些疑问。在公正之神的见证下,只需说出您所知的事实即可。”
一如既往的谦卑,近乎于安抚,如果没有圣武士与卫兵的存在的话。
第一个贵族被带走了,他还能回来吗?
侧厅中不再有任何的交谈,压抑与沉默,成了唯一的旋律。
谁会是下一个?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视线重回了无冬领主那张已经苍老却坚毅的面容。
或者,谁愿意成为第一个?
成为被领主宽恕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