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湾北部,无冬河西岸。
洋流的温暖馈赠无法深入北地的内陆,无冬城中尚在观赏美丽的红枫时,城市以西百里的就已是一片萧瑟。
凛冽的北风吹不散污浊的空气,死灵生物被斩杀的血液弥散出了腥臭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鞭笞着众人因战斗而紧绷的神经。
德里克矗立在这片刚刚被血与火洗礼的土地,面容无悲无喜。
他们赢得了一场战斗,拔掉了邪教徒位于无冬河畔的一处据点。
然而没有人庆祝这次胜利。
这是远征军开拔半个月以来第一次直面那些传闻中被屠戮的村庄。
悬挂的残肢与露天的桌板上盛放着的诡异肉块无言地向每一个人传达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生长于文明世界的人们大多从书中或者吟游诗人的诗歌中听说过那些邪恶亵渎生物的残忍习性,但当血淋淋的画面真的呈现在他们面前时,没有人不觉得反胃,哪怕他们并不是平民,而是经受过训练的战士。
他在面罩内无声地叹了口气,透过视窗,他扫见了面色苍白,仍在街道一角干呕的伊桑。
他才刚成年,心智还不够坚定,本不应参与这样烈度的战场。然而北地常年处于动荡与混乱之中,各种邪恶的力量都在此盘踞,托姆教会作为奋战在对抗一线的军事力量,有着远高于其他组织的战损率。
这一批孩子都是被火线提拔立誓的新晋圣武士,尚没有完全理解自己所立的誓言意味着什么,获得力量的喜悦就被残酷的现实瞬间浇灭。
他自己当初也是如此。
战场是最无情的试炼,参与其中只能选择被裹挟着成长抑或是永远停在某一日。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为了教团的卫队长,这在其他地方是绝无可能的。
他知道这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同期训练的伙伴如今只剩下不到五人。
相似命运产生的阴影已经笼罩在这群尚未脱去稚气的少年身上。
踏着被秋雨与血液浸染的泥泞的道路,他走向营地。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安慰那些少年,成长的蜕变只能由他们自己完成。
系着金色饰带的银甲骑士与红袍牧师在这片废墟穿梭着,玫瑰色与金色的圣光不时从他们的掌中挥洒着照耀,将那些污浊的死灵黑气焚烧殆尽。
黎明之主洛山达的骑士与牧师团拥有着所有势力中首屈一指的对抗死灵的能力,以及全大陆最坚决的与这些亵渎生物对抗到底的决心。
位于无冬城近郊的洛山达教会辉光圣所在得知死灵教团的活动后,主动提出结盟出征,帮助正义大厅的盟友讨伐威胁着文明的邪恶。事实证明这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伤亡。
但仍然有人长眠于这河畔的土地。
临时设立的营地内,叁种徽记不同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扬。
象征着托姆教会的铁手套,象征着洛山达教会的日出之景,象征着竖琴手的新月竖琴。
掀开营地最中心悬挂着黎明之主圣徽的营帐,血腥气混合着药草的苦香涌入他的鼻腔。
身着白金长袍的生命牧师在床铺间往来,或是用神术治愈着昏迷的伤者,或是用将炼金药剂喂给尚能保持清醒的病患。
然而他在这里看见了一个未曾预料到的人。
那个赠予他一朵金盏花的吟游诗人,辛西娅·晨星。
他并不为她出现在远征队伍中感到奇怪——半月前那枚出现在伊桑斗篷上的饰针足以表明她竖琴手的身份,而作为变故端倪的发现者,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加入这次远征。
但她此时跪坐于肮脏的地面,握着一个濒死的少年的手,念诵着古老的祝祷。
德里克认识这个少年。
他是托姆教会收养的孤儿,后来加入护教军,成为了此次远征的一员。
很常见的出身,在公正之神托姆的教会尤为常见。
其他神明比如黎明之主洛山达尚会存在一些贵族出生的骑士,公正之神与哭泣之神教会的神职者与骑士团却基本都是由从小被抛弃的孩子或是孤儿组成。
原因无他,几乎没有贵族会愿意过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这个身世凄苦的孩子此刻正被恶毒的死灵法术腐蚀着灵魂,圣水与神术都无法抹去录命者记下他名字的笔画。
也许祈求神明恩赐或是使用高阶的魔法可以挽救他,但这个世界的生命和灵魂是有价格的,谁又会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实力并不出众,又无甚社会地位的孩子做出如此巨大的付出?
或许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少年急促地发出“嘶嗬”的喘息,尚且稚气的面容扭曲到了极致。
他的内脏已经被亵渎的力量侵蚀着衰朽,肺部与心脏都已不堪重负,勉力维持却也给他带来更多痛苦。
他无声地开合着嘴唇,似乎是在呼唤着什么。也许是理应庇佑着他的神明,又或者是他早已忘却了面容的母亲。
跪坐于他身侧的半精灵略微倾身,紧扣着他的手,做出祈祷的姿势。亚麻色的长发如瀑垂落,掩映着她的眼眸。
无形之风夹杂着微弱的神力汇聚于交握的手,在低声念诵间流淌过少年紧绷的身躯,浅金色的微光在他的周身扩散开来。
他紧皱的眉头与扭曲的面容逐渐舒展,眼神不再浑浊,痛苦与挣扎仿佛被一个更高位的存在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德里克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死灵气息并没有消失,他仍在走向死亡。
“神的庇护与你同在,”半精灵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无论你去向何方,都请带着这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