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需要时间。
他打开电脑。这台电脑是去年买的,配置非常高,显卡是旗舰型号,支持16k分辨率输出。而他用这台电脑做的事情却很简单,就像用大炮打蚊子。
在桌面漫无目的刷新了会,他打开魔兽世界,开始玩。与其说在玩,他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游戏上,机械性操作键盘。他试图转移注意力,做什么都行,太阳穴跳得厉害,头痛欲裂。
这时,他忽然收到两条陌生短信。
分别是一张照片,和一段很长的文字。
照片中是孟雨和她的几个同学,在北京大学校门口,孟雨穿着白裙子,笑容浮动,有些羞涩。
短信内容:关老师,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最近还好吗?我今天和同学一起去了什刹海,坐了游船,看见了很美的黄昏,觉得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这一个月,我总是在思考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如何平复自己动荡的情绪,是否应该就将对你的感情埋在心中,将这段经历,这份记忆埋藏进沙漠中,如你所说,回到我原本的生活,回到我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人生轨迹中。我思虑万千,辗转反侧,我想我应该忘记你,不得不忘掉你,可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尝试了一个月,现在如你所见,我失败了。对不起,我不愿意打扰你的生活。可我真的想和你说说话。这张照片是今天早上在校门口拍的,你觉得我穿裙子会好看一些吗?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
他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五分钟,忽然猛地把手机扔到桌上,仰躺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出神。
连续抽了两根烟,他把烟灰缸拽过来,重新打开手机。
照片点开,放大,女孩子的脸在镜头中同样放大。花一样的年纪,精心打扮之后,少了一点青涩,看上去令人惊艳。他看了一会,再次去看这条占据整个页面的长短信。
他摸了摸嘴唇,摸到干涸的血。伤口还没有愈合。他想起霍琼霎甩在他脸上的耳光,她的尖叫,她的眼泪。他想起被她摔碎的花瓶,被她摔破的相机。
一切近在眼前。
忽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甚至厌倦。
他回复这个女孩,很简短的两个字:好看。
几乎在顷刻,一分钟左右,一条新短信进来。
孟雨:真的吗?!
他:嗯。
孟雨:你竟然回复我了,我好开心。你最近还好吗?
他:不太好。
孟雨: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走出书房,回到卧室。卧室一地狼藉,几个酒瓶扔在地上,霍琼霎喝多了,躺在床上,已经再次睡了过去。他看着她,在这个时候,他非常想问自己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他向外走,走出家门,夜晚的空气有些湿润,带着一层冷意。他深吸了口烟,拨通了孟雨的电话。
“关老师——”对方的声音在电话中,有些失真,带着明显的惊喜。
夜空很黑,看不到星星。黑漆漆的天,仿佛在持续往下压。压到他无法喘息。他似乎再次听见什么东西在发出碎裂的声音,很慢,很慢,像钝刀割肉。
他注视夜空。
“为什么还不睡。”他问。
“睡不着,一直在断断续续失眠。”
“……”
“你最近过的不开心吗?”孟雨试探道。
“生不如死。”
“……什么?”她吃惊地叫了声,立即压低声音,“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
“没,骗你的。”他抽着烟,“你不是说今天坐船看黄昏了吗?照片拍了么。”
孟雨道:“拍了,拍了好几张,你要看吗?”
“嗯。”
“只是我同学的拍照技术很一般,我想让她拍一张我在船头的侧影,她拍的全是我的正脸照,而当时是逆光的,照片里我看不清自己的脸……当时我就在想,如果你在就好了。”
“没关系,让我看看。”他说。
“好。”孟雨的声音很柔和,接着,她忽然道,“关老师,我想你了。”
他沉默。
“我能和你说说话吗?”她问。
“你说。”
“半个月前,我去便利店买烟,店员问我要什么,我说,我要蓝色的黄鹤楼,那个店员就调侃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替男朋友带烟。”
他笑了笑,忽然心情好了一些,“然后呢?”
他往车里走,孟雨在电话中说:“然后我就说对,我交男朋友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心里非常难过,只想胡说八道。那是我第一次抽烟,背着室友,在阳台抽的——第一次根本没打着火,打着火了,吸了一口,差点把自己呛死。”
她的声音仿佛在耳膜发烫:“然后我又吸了第二口,总算尝到烟的味道了,像你吻我时的味道。我竟然没觉得烟很难抽,只是太呛了,哭了好久。”
“……”
“关老师,你在听吗?”
“你这两天还在哭吗?”他忽然问。
“如果我说,我在哭,你会安慰我吗?”
他坐进车里,寂静无声。
他问:“你想见我么。”
电话对面的女孩似乎吸了口气,不可置信,接着迫不及待道:“想!我想!你在哪里?”
车里太安静了,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
心里像火烧。
“我在杭州。”他说。
“啊。”孟雨惊讶,“这么远,为什么在那里?”
“你之前问过我,是不是南方人。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在家里。”
“你是杭州人。”
“嗯。”
“那和我家好近呀。”孟雨说着,又开心起来,“如果我放假回家,就可以来找你了——不,不对,明天就是礼拜六了,我明天就能来找你。”
第二天中午,他对霍琼霎说,有点事要办,出去一趟。霍琼霎已经清醒,对昨晚发疯的事深感愧疚,抱着他,亲他的脸,说,“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好么。”
“一会就回来了。”他语气很平静,“你多睡会吧,眼睛肿成这样,别出门了。”
“很丑吗?”
“还好,像两个灯泡。”
“有这么夸张?”霍琼霎挂在他身上,“那我在家里打扫卫生吧,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不确定。”
“我想吃麻油鸭,你到时候买半个回来。”
“好。”他点头,随即出门。
他往萧山机场开,等红灯的过程中,收到霍琼霎的短信。
她说:我把卧室扫干净了,我厉害么。
他没回复。
航班准时,在一点的时候,他见到了孟雨。
孟雨显然打扮过,白色的吊带裙,皮肤像牛奶,胸大腰细,脸上充足的胶原蛋白。坐进副驾里,气还没喘匀,显然是刚跑过来——她微红着脸,有些害羞,不敢看他。
他看着她,把她的脸看得更红,女孩轻声问:“你、你为什么……想见我呀?”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一句话都不想说。没有说话的心情。倾身过去,吻了她。
孟雨喜不自胜,气喘吁吁,被他搂着肩膀亲了好一会,忽然尝到血,铁锈似的,愣了,“……为什么你嘴上有伤口?”
而他只是问:“你晚上想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孟雨说她不想。想留在这个有他的城市,礼拜一再回学校。
孟雨本以为他会带着自己去吃饭,或者去着名景点散步、聊聊天,猝不及防,他竟然直接带着她去了一个机场附近的酒店。
在这个男人将她摁在房门上,没有一点征兆,从后进入她的时候,孟雨仍觉得仿佛在做梦,在恍惚,强烈的不可置信,欢愉,血一般流动的情感,那血似乎散发着腥气,如此鲜活,活色生香。
她不去问他为什么,不去问他发生了什么,她同样默不作声、一言不发,紧紧咬着牙,流泪的同时去迎合他,去拥抱他,他离她这么近,就在她身体中,这一幕,已经多次在她梦中发生——
这是初恋么?她想。
这个男人喜欢她么?
一次结束,孟雨躺在他怀里,一身的汗,平复呼吸。他去床头捞裤子,拿打火机。
依然是他在沙漠中抽的牌子,蓝楼。孟雨的胃在紧缩,不知道这是兴奋,还是一种难言的慌张。她的理智告诉她根本不应该这么做,根本不应该再和他有纠葛,再联系他。
她刚想说话,试图说点什么,他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没避讳她,直接拿起来看。
「老公,你回来了么。我睡不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孟雨的心咯噔一下。
他几乎面无表情,孟雨难以分辨他此刻的心情。
他没回复,打算把手机熄屏,又一条短信:「干嘛一直不理我?你在干嘛。别不理我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咬你了。哭。」
孟雨的心突突直跳。
他嘴上的伤口……?
为什么?她心乱如麻,只觉得喉咙和胸口都非常干燥,惊慌失措,满腹疑问。
“我回去了。”他忽然说。
“她——”
“你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吧。”
“怎么可能!”孟雨脱口而出,又语无伦次,“你,你,我们……”她突然抱住他的胳膊,“你别走,你别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