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兴总部办公室中,蒋天养正屏息凝神,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果岭模型上。
须臾,他调整好站姿,轻轻挥动球杆,白色小球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落在球道上。这是他强行镇定心绪的方式,用绝对的专注,来暂时屏蔽外界的狂风暴雨。
然而这份强行维持的平静,在接到一个个无功而返的消息时,显得如此难以为继。
程啸坤已经无故失踪第四日。
那个复仇心切的癫佬虽不受控制,但就像一条知道回家路的狗,绝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么久。
可就在几天前,收到那根匿名寄来的失了血色的蜡黄断指后,一股极度不安的燥闷便缠上了自己。当时他紧急加派人手去寻那癫狗下落,可细佬的汇报都是遍寻无果……
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控感,令蒋天养颇为恼火。
“蒋生,今天的报纸和周刊……”
“虽然很多是捕风捉影的夸大其词,但对我们洪兴…很不利。”
陈耀说着,将几份刊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静立在旁等待蒋天养的回应。而方才已经仔细看过内容的自己,还熟记着几个头版标题:
《观塘魔影再现,疑凶指向洪兴背景!》
《整容匿踪?变态杀手原是唐大宇门生!?》
《深扒洪兴:从捞偏到藏匿连环杀手的堕落之路!》
文章内容,详尽得可怕。
不仅点出了程啸坤整容、磨指纹、身份造假的事实,更将他与洪兴在狱中,本就因连环杀人而终身监禁的唐大宇相提并论。
字里行间他们把两人的「师徒」关系渲染得淋漓尽致,更直指洪兴,是包庇并滋生这种变态狂徒的温床!
同时,几家影响力不小的社区报纸和新兴网络论坛,正集中火力曝光洪兴在湾仔两间财务公司暴力催收、逼人跳海的丑闻。图文并茂,引起民怨沸腾。
白纸扇的异常缄默,带着股不祥的气息,令蒋天养握着球杆的手收紧。
他又挥出一杆,开口说话时,语调低沉得令人胆寒:
“我没空看那些狗仔生安白造,拣要紧的讲。”
话音落下,陈耀条理清晰地将大致内容和舆论方向告知,并提出了几个稳妥的解决办法,可中年男人越听越窝火,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恨不得要讲背后搅浑这池水的扑街揪出来千刀万剐!
本以为那神秘杀手再现,是为唐大宇翻案的绝佳机会!却不想,程啸坤的突然失踪…会被对方将计就计利用来反攻自己!
而「藏匿连环杀手」这顶脏帽子扣下来,洪兴多年积累的声望也几乎毁于一旦,突然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加上财务公司被舆论围攻,现金流命脉受创…这一套组合拳,简直又快又狠,打在他的七寸上!
还没等蒋天养从这波舆论攻势中把心绪平复,公司副总经理几乎是跑着冲进办公室,神态慌乱,语气焦急:
“蒋生!出事了!”
“刚才西环我们那几家最大的夜场,被消防署和屋署贴了封条!”
“那班扑街说是接到详尽举报,夜场安全隐患严重必须停业整顿!还有…还有一帮自称是骨女案受害者家属的人,跑到总部门口泼红油、拉横幅,被几家电视台的记者围住了!”
“呯———”
隐忍了许久的男人终于失控,一杆挥去,将果岭模型旁的装饰雕塑打得粉碎。而作为西环揸fit人的陈耀,骤然听闻这消息,面上也是一惊。
“立刻去给我查!”
“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风搞雨!”
男人咆哮到口沫横飞,眼中布满血丝。而他脑中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雷耀扬。只有东英奔雷虎…才有这般狠辣精准的打击手段!
见状,副经理已是汗流浃背,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
“蒋生,我们已经初步查到,放料给媒体的那几个记者,线索隐隐约约都指向东英…不过……湾仔那两间财务公司和西环夜场那边的事,手法有些不一样,特别专业,不像是单纯的社团手段。”
“尤其是那份消防隐患报告,详细得惊人,像是…像是内部人士或极其精通此道的人搞出来的……”
听到这,蒋天养眉头紧锁。
除了雷耀扬…还有谁?
谁还有这个动机和能力,如此精准打击自己?!
而且这几处生意看似独立,但同时出事,绝对是有提前布局的计划!
虽然他第一时间怀疑的就是与他交手数次的奔雷虎,但这并不完全像东英社往日的行事风格,更像是一种…利用规则和信息的、阴柔而高效的报复。
让他一时间有些猜不准,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手笔。
接连的坏消息像几记响亮的耳光,让向来老谋深算的蒋天养也感到一阵胸闷气短。中年男人烦躁地挥退副总经理,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酌片刻,他拿起电话,先打给车宝山:
“车仔,你即刻去处理财务公司的事!”
“用你的方法,尽快摆平他们!千万不要影响到社团的资金流!”
电话那头的车宝山显然也收到风,并表示已在路上。
听到这消息,蒋天养才稍稍安心一点。他全然信任车宝山的金融头脑和在法律边缘游走的能力。但这手法足够阴狠,虽不见血,却足以伤到洪兴和他的根本。
接着,他转脸,眼神复杂地看向陈耀。
虽没有怪责对方之前利用连环杀手为唐大宇翻案的提议,但如今这一身腥膻气短时间内难以洗清,故而,他的语调变得更加狠戾:
“阿耀,消防同差佬那边你亲自找人去谈!该塞钱塞钱,该找人顶就找人顶!尽快恢复营业!”
“唐大宇那边暂时不要跟他有联系!赶紧撇清关系以免祸及自身!”
听罢,陈耀无奈颔首。所有准备都功亏一篑,令他懊恼不已。
然而,就在蒋天养焦头烂额地调动资源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麻烦,注意力被完全吸引开的时候———
泰国,清迈。
一架从香港飞来的航班悄然降落。
几名穿着普通游客服装、但眼神锐利、行动干练的男子随着人流走出机场。他们正是雷耀扬派出的精锐,领头的,是对东南亚一带极为熟悉的加仔。
加仔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看了一眼手中纸条上写着的地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那是蒋天养极度信赖的那位龙普的寺庙所在。
“做事。”
他低声对同伴吩咐道,几人迅速分散,融入清迈街头嘈杂的人流中。
他们的任务非常明确:要不惜一切代价,挖掘甚至制造那位龙普大师的丑闻,摧毁他在信众尤其是蒋天养心中的神圣形象。
如果挖不到,那就让这位「高僧」物理消失。
雷耀扬的这一击,精准地瞄向了蒋天养的精神寄托和运气支柱。
就在蒋天养忙于应付香港的烂摊子时,他绝未料到,真正的致命打击,正悄然降临在他信仰的源头。
洪兴与东英的战争从未停歇,但此刻,战火已从香港的街头,蔓延到了金融报表和政府部门的公文,甚至远在泰国的佛寺之中。
而蒋天养,已然落入了雷耀扬和齐诗允共同编织的罗网之中,暂时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
就在蒋天养旗下生意接连出事,坊间议论纷纷之际,坐在办公室里敲键盘的齐诗允,突然接到了一个加密线路打来的电话。
她不疾不徐走到窗边,俯瞰楼下熙攘的车流,声音压低:“请讲。”
“齐小姐,洪兴那边现在焦头烂额,差佬同icac相继上门请蒋天养去饮咖啡,这次的事看起来没那么容易解决。”
听到这意料之中的结果,女人唇角幽微往上抬了一下。
之前,她在布局杀程啸坤的同时,就利用自己在国际公关公司的人脉和情报网络,匿名向多个部门提供了精心筛选过的、关于蒋天养生意的漏洞和证据。
她深知要让蒋天养那老贼自顾不暇,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自己行动的安全,并间接为母报仇。
正在她思酌下一步路线该如何行进时,电话那头又说起来:
“另外,你之前让我留意雷太的动向,有眉目了。她近期除了去了几次基金会,还有六月底要去北京的行程。”
北京。
听到这个地名,女人心下一抖。
她不禁回望桌上台历,爸爸的忌日在七月初…六月底…雷宋曼宁要去北京做什么?齐诗允眼神骤然变得锋利,握着手提的指节力道慢慢加深,沉默了少顷她才开口,声音冷冽:
“知道了。”
“继续留意,特别是接近七月三号那天,如果她有任何去柴湾坟场的迹象,立刻告诉我。”
挂断电话,女人缓缓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她抬起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枚冰冷的铂金吊坠。
方佩兰寄厝仙馆前,她曾放出消息,但雷宋曼宁并未出现,也并未有任何动作。
但爸爸不同……
如果雷宋曼宁心中…真的对自己的爸爸存有一份超越寻常的愧怍或旧情,那么在他的忌日,她极有可能前去祭拜。
那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一个「偶遇」,一场对话,便可以揭开尘封真相的序幕。而自己需要精心策划这场相遇,小到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要恰到好处………
背靠落地窗外一栋栋冷硬的建筑轮廓,齐诗允脑中思绪万千却又清晰无比。目前每一步,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这张网,还需要再织密一点,让所有对齐家的惨案有所亏欠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转眼,就快进入六月。
经历过失去至亲的悲痛,也经历了被爱人欺瞒的心如刀绞,齐诗允依旧是那个一丝不苟、专业高效的齐总监。
她将自己彻底投入工作之中,让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日程表被填得密不透风,处理公务时依旧逻辑清晰,决策果断,甚至比以往更加高效锐利。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疯狂的工作节奏,既是绝佳的掩护,也让她有充足且合理的理由,去频繁接触雷家相关的商业信息,乃至雷宋曼宁可能出现的社交场合,更是她用来麻痹自己感性情绪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