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流淌,挟着远处的霓虹,忽明忽暗,打在许蕴脸上。车内很安静,许蕴的心中还落在酒会上未归,想起同仰慕老师的见面,她不自觉后瞟了眼旁侧的身影。
明明看不见,贺情栩却似有所感应,微微侧过头来。
“怎么?”
许蕴也就不憋着,问了起来。
“你怎么会认识严岸老师的?”
而后她看到他栩眼底的眸光跃动,默了默,他侧过头去,缓缓开了口。
“她是我姑奶的学生。”
竟是有这层关系在,得到回应的心刚到落下又雀起。
“那你姑奶——”
贺清栩没等许蕴说完,甚至不给许蕴猜测想象的空间,就打断了她,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没什名气,她没留下什么作品,......,也留不下什么做作品,来不及留下。“
来不及,这是让人伤怀的,许蕴不敢再追问,贺清栩却反倒说了起来,用着旁观的口吻,一笔而过。
“文革的时候,她被流放去了西北,再也没回来。”
这是一段悲沉的往事,染着西北苍劲的风,越过大江大河,荒漠一片,等着一个愿意听故事的人。不过,贺清栩可不是讲一个故事的人。
车内又恢复沉静,只剩引擎低沉的回旋,拖的极长。
许蕴肩膀忽的一沉,是贺清栩的低头无声的靠来,发丝擦过许蕴的脖颈,又轻轻的降落。许蕴刚要躲开,就听见他闷沉的嗓音,颓倦至极,裹着厚重的湿气。
“让我靠一下,一下。”
他是这么恳求着,让一时听了新鲜的许蕴断了动作,她清楚知道要推开他,却又倦怠在这不可言喻的晦暗中。
窗外阑珊。
你看过王家卫电影里特有的迷离之感吗,就像现实被抽了帧,时间在拉长,所有的情绪被放大,这是两个落不了地的灵魂,相接仅此这一刻。
贺情栩小时候和现在可以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世家清正,脉脉君子,克己修身,可后来,就像打破了重组,只是他的内里,以一种近乎极端的决裂,摔的稀烂。
他曾沉溺在世家的美满和睦里,又看尽过犄角旮旯里的阴秽。
他想起小时候在家里找到过几本姑奶诗作,浪漫,美好,充满蓬勃的生命力,小小年纪他一眼就迷上了,他不曾见过面的姑奶成为了他在家里有又一敬佩的人,一度随阅读达到了极点,直到,直到他知道——那些文字曾是她的罪证,而这些罪证是她敬爱的家人亲手指证。
他曾以为他会同父母一样,得一心人,相伴一生,却看到母亲出轨通奸,那是他忘不掉的画面,即使远去的记忆隔着尘封的玻璃。原来他父母的婚姻早是名存实亡,各自寻欢,不过维持着家族的体面,他也是家族的体面。
所以贺清栩常常会玩笑的觉得,范柳原的那句话就像是在替他说的——”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当然,你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罪恶的灵魂在的自我漂白。
——————————————
车会到站,那夜,一如人生无数个瞬间中,过去了,消没了,不可回来了,不再重现了。
贺清栩还没办出院,不过许蕴想也要不了几天,她还是依旧的维持着体面,会去医院走个形势。
上午外出访查,想着离的近,中午许蕴便直接来了医院。她正在医院的廊道上走着,一个捧花护士从她身侧而过,她手里的紫罗兰开的曼丽,许蕴被吸引,不由多看了几眼。
很快另一个女护士走了过来,停在捧花的护士身边,她看了眼护士手里的花,疑惑的出了声。
“怎么拿回来了?”
“唉,小贺先生不喜欢,叫我拿走的。”
许蕴收回视线,转身要走,却因着后面的回话停了脚步。
“我跟你说,他也是神了,我刚拿进去,走到他床边,他就让我把花拿走,说他不喜欢在床头摆花。”
“我都震惊了,一看,他眼睛还是个没焦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拿花的护士向身边的同事一口气连着吐糟好几句。
“干嘛?”
“我闻闻,是不是这花的气味太重被他闻出来了。”
一边的护士低头往花上靠,拿花的护士见状便举高花瓶,抬着鼻子往花上闻,而后她疑惑的抬起头,很是不解。
“味道也不大呀,这都被他闻出来了,难不成人这眼睛看不到后嗅觉就超神了?”
两人又嘀咕了几句,才渐渐脱离许蕴的视野,许蕴却还站在原地,凝思什么,没多久又忽的轻笑一声,这才打开门进了病房。
“今天怎么样?”
许蕴走到贺情栩床前,笑着说出问候的话语。
“手好些,只是眼睛还看不到。”